第一百二十四章：母子谈心
约莫一刻钟后，门外传来了细碎而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孩童清脆的嗓音。
“娘亲！娘亲！”穿着一身大红遍地锦袄裙，梳着双丫髻的霏霏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儿，率先跑了进来，不由分说便扑进罗晴怀里，搂着她的脖子撒娇，“霏霏好想娘亲！昨晚梦到娘亲给我讲嫦娥奔月的故事了呢！”
紧随其后的是瑾瑜。他年纪虽小，却已初具沉稳气度，穿着一身宝蓝色小长袍，步履从容。他先是规规矩矩地向罗晴行了一礼，声音清亮：“孩儿给娘亲请安。”
然后才走到近前，虽未像妹妹那般扑抱，却也依恋地靠在罗晴身侧，仰着小脸汇报：“娘亲，先生昨日夸我《论语·泰伯》篇释义解得不错，新教的拳法我也练熟了。”
看着这一双玉雪可爱的儿女，罗晴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汪春水。她将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揽在身前，坐在自己的两条腿上，低头亲了亲霏霏饱满的额头，又用脸颊蹭了蹭瑾瑜细软的发顶，仿佛怎么疼爱都不够。
“娘的乖宝，娘也想你们。”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感受着怀中两个小身体的温热与依赖，那股因局势带来的阴霾似乎都被驱散了不少。然而，正是这份温暖，让她更加坚定了要保护他们的决心。
霏霏沉浸在母亲的宠爱里，叽叽喳喳地说着趣事，没有察觉异样。但敏感的瑾瑜却感觉到了母亲今日的拥抱格外用力，停留的时间也格外长。他伸出小手，轻轻拍着罗晴的腰背，像是在安抚她，轻声说道：“娘亲，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孩儿这些日子又长了些见识和本事，您别担心，我会保护你和妹妹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然后又认真地补充道，“还有祖父、祖母和爹爹。”
儿子这番早熟而贴心的话语，像一股暖流涌入罗晴的心田，却又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痛了她。欣慰与心疼交织在一起，让她鼻尖微微发酸。他才八岁啊！本该是在父母膝下无忧无虑、调皮捣蛋的年纪，却因为生在侯府，不得不学着察言观色，不得不将“保护家人”这样的重担，过早地压在自己稚嫩的肩头。
她将儿子抱得更紧些，声音愈发轻柔：“娘的瑾瑜越来越懂事，是小男子汉了。”她看着儿子清澈而坚定的眼眸，认真地说道，“但是瑾瑜，娘亲不要你现在就去保护任何人。对你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护好你自己。你平安，你喜乐，你健康地长大，娘亲才会真正地开心。答应娘亲，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首先要考虑的，是你自身的安全，好不好？等你长大了，真真正正长成一个顶天立地、拥有足够力量的男子汉，那时才要去考虑如何庇护你身边的人。”
瑾瑜仰着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思考的光芒。他似乎在努力理解母亲话语中深藏的忧虑与爱护。片刻后，他郑重地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娘亲的话，孩儿记住了。孩儿会努力吃饭、练功、读书，尽快长大变强。在保护好自己之前，不会莽撞行事。等孩儿真正强大了，再保护家中的所有人。”
他的承诺，如此沉重，又如此真挚。罗晴心中百感交集，只能将儿子再次紧紧搂住。太懂事的孩子，总是格外让人心疼。
一旁的霏霏看着娘亲和哥哥，虽然不太明白那些深奥的话，却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她放下手中把玩的荷包，伸出小胳膊，一起抱住娘亲和哥哥，小脸绷得紧紧的，语气却异常认真地说：“娘亲，哥哥，霏霏也会保护好自己！我以后不乱跑，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绝对不让娘亲和哥哥为我操心！”
看着怀中两个如同瓷娃娃般娇嫩，却又努力表现出勇敢和懂事的孩子，罗晴的心仿佛被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酸涩而温暖。她何其有幸，拥有这样一对珍宝；又何其无奈，要让他们过早地面对这世间的风雨。
她缓了缓激荡的心绪，将两个孩子圈在臂弯里，用一种他们能够理解的、尽量平和的语气开口说道：“瑾瑜，霏霏，你们都是懂事的好孩子。今天叫你们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们说说。”
两个孩子立刻安静下来，睁大了眼睛，认真地望着她。
“你们爹爹，今天一早接到圣旨，去当禁军统领了。”罗晴慢慢说道，“这个官职，很重要，要保护皇上，保护整个皇宫的安全。但是，也因为太重要了，有很多很多人都想得到它。”
她斟酌着用词：“那些人为了得到这个位置，会想很多办法。其中一个办法，就是打败你们的爹爹。可是你们爹爹很厉害，他是打败过敌国大军的大英雄，武功高强，那些人很难直接伤害到他。”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个孩子专注的小脸，继续说道：“那么，他们可能就会想另外一个办法。那就是，抓住你们爹爹最看重、最心爱的人，用来威胁他，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职位。”
霏霏的小嘴微微张开了，脸上露出一丝惊恐。
罗晴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抚道：“你们想想，爹爹最重要的人是谁呢？”
“是祖父、祖母！”霏霏抢先回答。
“还有娘亲！”瑾瑜补充道。
“还有我们！”霏霏指着自己和哥哥。
“对，真聪明。”罗晴点点头，“祖父也是大英雄，他经验丰富，能保护好自己和祖母。那么，剩下最容易让坏人盯上的，就是不会武功的娘亲，和你们这两个小孩子了。”
霏霏的小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她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严肃：“哥哥虽然会一点功夫，但他还太小了，打不过真正的大坏人。娘亲和我一点功夫也不会，就更保护不了自己了。所以，我们就成了那些坏人用来威胁爹爹的……的……”她努力想着合适的词。
“软肋。”瑾瑜轻声说出了这个词，他显然在书中读到过。
“对，软肋。”罗晴赞赏地看了儿子一眼，随即肯定了两人的说法，“我们就是爹爹最大的软肋。但是，”她话锋一转，声音里注入了一种力量，“我们甘心只做软肋吗？我们能不能想办法，让自己也变得强大起来，让那些坏人无从下手，甚至帮助我们爹爹，共同对抗那些想要伤害我们的人呢？”
霏霏的眼睛亮了起来，攥着小拳头：“我们能！我们要变强！”
瑾瑜也重重地点头，眼神灼灼。
罗晴将两个孩子往怀里又拢了拢，感受着他们小小的身体里传递出的决心。“变强，有很多种方式。学习功夫，锻炼身体，让自己有力气逃跑或者抵抗，这是一种。”她先对瑾瑜说，“瑾瑜，你从五岁开始习武，回到京城后也没有松懈，这很好。今后不仅要继续努力，更要跟你萧文叔叔学习实战的技巧，以及……如何在危急时刻，做出最有利于保全自己的判断。”
“孩儿明白。”瑾瑜认真应下。
然后，她看向霏霏：“而对于我们霏霏，还有另外一种更重要的方式，那就是增长我们的见识和智慧。我们要学会看懂别人的心思，能提前识破那些坏人的计谋和不好的意图。这样，在坏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我们就能想办法制止它，或者聪明地躲开它。这就像下棋，能看到后面好几步的人，总是更容易赢。用计谋和智慧去化解危险，才是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动用武力，往往是最后、最没有办法的办法。”
她将这几日与萧凛、公婆商议的事情，细细地拆解开来，用孩子们能听懂的语言，一点一点说给他们听。
“霏霏，”她柔声唤着女儿，“很快，你就要，进宫去陪伴静和公主读书了。皇宫和家里不一样，那里规矩大，人也多，很多双眼睛看着。所以，从今天起，你要开始学习很多新的东西了。”
霏霏一听，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嘟着嘴：“啊？要学很多吗？”
罗晴被她可爱的模样逗得微微一笑，但笑容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是的，很多。但是每一样，都是为了保护我的小霏霏。”她屈指数来，“第一，你要开始跟着萧盈姐姐学习武功，不强求你成为高手，但要学一些强身健体和防身的招式，还有如何使用一些小巧的暗器。记住，这些东西不是让你去欺负人，而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霏霏想象着萧盈姐姐舞剑的英姿，眼睛又亮了亮，点了点头。
“第二，你要学习宫廷的礼仪。知道在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该行什么礼，这样就不会因为无意中做错事、说错话而被人抓住把柄，这是让你在宫里不出错、平安无事的前提。”
“第三，”罗晴看着女儿，语气更加郑重，“你要更加努力地学习诗书、礼乐，甚至包括一些策论和经济方面的知识。也许你现在觉得难，但这些学问，能让你明事理、辨是非，让你的头脑始终保持清醒，不会轻易被人欺骗和蒙蔽。这是你智慧的源泉。”
“第四，”她顿了顿，说道，“你还要学习《女诫》、《内训》这些女子四书。”
霏霏的小脸彻底皱成了包子：“娘亲，为什么要学那些？听起来好闷啊！”
罗晴耐心解释道：“学它们，不是要你全盘接受里面的每一句话，而是要你了解这个世道对女子的要求和看法。了解了，你才知道如何在规矩之内行事，如何不让人在这些方面诟病你、攻击你。这是一种……保护自己的铠甲。”
霏霏皱着眉头，努力地消化着娘亲的话。她看着娘亲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心疼与担忧，又想到那些可能会威胁到爹爹和娘亲的“坏人”，小小的胸膛里忽然涌起一股勇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攥紧小拳头，用力地说道：“娘亲放心！霏霏不怕辛苦！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学习所有这些！我要保护好自己，让那些坏人抓不到我，这样他们就没办法威胁爹爹和娘亲了！”
看着女儿如此懂事，罗晴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楚。她将霏霏搂紧，在她脸颊上亲了又亲：“好孩子，娘亲知道霏霏最勇敢了。以后就要辛苦我的小霏霏了。”
安抚好女儿，罗晴将目光转向一直安静聆听的儿子。瑾瑜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眼神中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瑾瑜，”罗晴的声音更加柔和，却也带着一丝难以割舍的涩意，“关于你，爹娘也有安排。前几日，瑜妃娘娘向陛下提议，想让你入宫，做三皇子的伴读。”
瑾瑜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露出明显的抗拒之色。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罗晴抬手，轻轻止住了他：“娘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和你爹爹，还有你的祖父、祖母，我们都不同意。”
瑾瑜明显松了口气。
罗晴看着他，缓缓说道：“皇子身边，看似尊贵，实则危机四伏。那里是旋涡的中心，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我们绝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儿子稚嫩却已初显坚毅轮廓的脸颊，“所以……所以我们商量了很久，决定不久之后，让你跟随祖父和祖母，离开京城，外出游历。”
“离开京城？”瑾瑜愣住了，眼中充满了惊讶和不舍，“娘亲，我……”他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爹娘，舍不得妹妹。
罗晴何尝舍得？她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发疼。她将儿子揽入怀中，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娘亲知道，娘亲也舍不得瑾瑜离开。娘亲知道，你也舍不得我们。但是瑾瑜，我的儿，现在的局势就是如此。我们必须用最安全、也是最好的方式，让你尽快地成长起来。”
她看着儿子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充满希望和力量：“离开这个权力的旋涡，对你而言是最大的保护。跟着祖父，你可以学习更高深的武艺，跟着祖母和祖父，你能学到更多书本上没有的、关于人情世故、关于天下格局的深奥知识。更重要的是，你可以亲眼去看看我们天启的万里河山——去看山川的巍峨，去感受江河的雄阔，去体会荒漠的辽远……这些壮阔的景象，都会融入你的胸怀，扩展你的眼界和心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只有这样，我的瑾瑜才能真正成长为一个见识广博、胸襟开阔的男子汉。”
她轻轻擦去儿子不知不觉滑落眼角的一滴泪珠，自己的眼眶却也湿润了：“只有你足够强大了，我们才能更好地、更长久地陪在彼此的身边，你说是也不是？这暂时的分别，是为了将来更长久的相聚。”
瑾瑜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他听懂了母亲话语中深藏的无奈、爱护与期望。他用力地点头，将那份不舍与难过强行压下，小脸上重新浮现出超越年龄的坚毅：“孩儿明白了！娘亲，你放心。我会好好跟随祖父祖母游历，我会努力习武，用心读书，用心看这世间万物。我会把山川江河都装进心里，让别人再也没有可乘之机！我会尽快长大，到时候，我一定回来，好好保护你们！”
他的承诺，像一颗种子，深深地埋入了心底。
罗晴看着一双儿女，心中百感交集。欣慰于他们的懂事，骄傲于他们的志气，但更多的，是那密密麻麻、如同针扎般的心疼。这本该是无忧无虑、承欢膝下的年纪啊！
她再次将两个孩子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他们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窗外的阳光已经完全照亮了庭院，落在母子三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这一刻的宁静与坚定，仿佛被时光定格。
罗晴不知道，她今日这一番浸透着母爱、智慧与远见的谈话，如同一盏明灯，为瑾瑜和霏霏的未来指明了方向，也为他们将来一个成为名震天下的儒将、一个成为智慧与勇气并存的传奇，打下了最初、也最坚实的基石。
未来的风雨或许猛烈，但种子已然播下，只待破土而生，迎风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