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跳了一下,我放下最后一张简报。绿芜刚走,脚步声在门外消失。案上地图还摊着,三条集会路线用红线标出,其中一条直通南郊废庙。初十,三日后。
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我说。
苏玉衡和金元宝并肩走入,衣袍整齐,神情平静。他们站在殿中,没有立刻说话。苏玉衡手里拿着一份折起的纸页,边缘已被手指磨得发毛。金元宝站他身侧半步,目光扫过我面前摊开的卷宗,又迅速收回。
“这么晚了,还有事?”我抬眼。
苏玉衡上前一步,将那页纸放在我案前。“这是我和金元宝这两日查到的事,本想再核实几处,但今晚发现一处新动向,不能再等。”
我展开纸页。上面是两人笔迹交替写成的记录,条理清晰:赵铁衣五日前夜出宫门,守卫登记为“赴马场试新马”,但马场管事称当日并无接待记录;玄夜连续三晚借观星名义前往北苑外围,每次停留不超过半炷香,却总在离开后有杂役看见他与某人低语;谢知章七日前曾召一名外臣子弟入御花园偏殿,谈话中途 abruptly 中断,那人出来时脸色发白,次日便请病假离京。
最下方一行字是金元宝写的:“昨夜,赵铁衣再次出宫,路线绕行南市,于第七客栈后巷停驻一刻钟,离去时袖口沾有香灰。”
我盯着那行字。
香灰。东城烧黄纸的人也用了同一种劣质线香,刑部留了样本。
“你们怎么开始查的?”我问。
“春宴筹备需要各府报备礼单。”苏玉衡答,“我负责汇总,发现几位皇夫身边人都在打听宫防换岗时间。金元宝那边,账房报来说有人冒用金家商号名义联系江湖货栈。”
金元宝接道:“我们没声张,只借商议事务的由头,分别接触他们身边人。有些话不能明问,但听多了,就听出了不对。”
我点头。
“还有一件。”金元宝从袖中取出一张小纸条,“今早混进去的暗探传出来的。有人在第七客栈说‘北苑有信已通’,旁边一人应‘主脉将动’。说这话的人,穿着赵铁衣府上的侍从服。”
我猛地抬头。
“我们确认过了。”苏玉衡声音压低,“那名侍从今日并未出府,衣服是被人偷拿走的。而赵铁衣昨夜回府后,立即烧了一堆碎布。”
帐内一时安静。
我脑中飞快过着线索。江湖人用“影摇”口令,与月涟漪残方有关;烧纸念咒,手法出自苗疆;联络点设在金家后巷;现在,皇夫身边的侍从参与集会,口称“北苑有信”。
北苑是司星辰牢房所在,也是月涟漪旧居。
“你们觉得,这些皇夫是受谁指使?”我问。
苏玉衡看了金元宝一眼。“我们查过他们近一个月往来。玄夜曾私下会见一名自称南峒医者的男子,那人后来被发现死在城外破庙,身上带有一枚青鳞纹铜牌。谢知章翻查的宫门记录里,有三个月前月涟漪母族送药入宫的记载。赵铁衣……”他顿了顿,“他府中一名老仆,十年前曾在南境驻军,恰好是当年镇压苗乱的副队。”
我手指轻敲案角。
十年前那场苗乱,正是月涟漪族人被贬的关键事件。若他的旧部仍在,趁乱起事,并不奇怪。
“可他们图什么?”我盯着两人,“七位皇夫,各有背景。苏家要的是血脉继承,金家想控经济,赵家护兵权,玄夜为敌国效力,谢知章推儒治理想。他们的目标完全不同。”
“但现在,他们有了共同利益。”金元宝说,“只要朝廷大乱,前线吃紧,各自的目的就有机会实现。而混乱的最好方式,就是让女帝身边起火。”
我闭了闭眼。
没错。只要后宫不稳,朝堂必乱。萧绝若被迫回援,北境防线就会松动。敌军便可趁势突破。
这不是单纯的叛乱,是内外合谋的局。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反间计?”我睁开眼,“有人故意让你们看到这些,目的是挑起我对皇夫的猜忌,瓦解联姻根基?”
苏玉衡摇头。“我们考虑过。但‘北苑有信’这句话,只有当年跟随月涟漪的亲信才知道。连刑部卷宗里都没记。若非内部泄露,外人不可能得知。”
我沉默。
这句话确实极密。当年月涟漪在宫中发展势力,以“北苑清修”为名,实则暗中联络旧部。他曾在一次密会上说过:“若有变故,信自北苑出,见者即知主令已下。”
如今,这句话出现了。
“还有。”苏玉衡低声,“我们查了那几名皇夫近日的饮食记录。赵铁衣、玄夜、谢知章三人,都在服用一种名为‘安神散’的药。太医院备案说是调理心悸,但配药的太医……是林太医。”
林太医。
那个曾为月涟漪诊治、行为异常的太医。
我缓缓坐直。
蛊毒需长期控制人心。若这三人已被种下命蛊,或服下依赖性药物,那么他们的行动,就不完全是自主选择。
这是比背叛更可怕的局面——他们可能已经被操控了。
“你们二人。”我看向他们,“为何现在才报?”
“怕打草惊蛇。”金元宝说,“若我们一察觉就上报,对方会立刻收手。现在我们已经摸清他们的联络频率和模式,才能确保后续能顺藤摸瓜。”
我盯着他们许久。
苏玉衡低头站着,神色坦然。金元宝虽有些紧张,但眼神坚定。他们是七人中唯二主动来报的,且证据链条完整,无夸大之词。
我伸手取来皇夫名册,翻开。
笔尖蘸墨,在纸上移动。
赵铁衣、玄夜、谢知章——三个名字旁,落下红圈。
苏玉衡、金元宝——两人名下,写下“可信”二字。
其余三人暂未涉及,不做标记。
“此事仅限你我知道。”我放下笔,“从现在起,你们不得再私下调查,也不得表现出任何异样。照常议事,照常往来。”
“是。”两人齐声应下。
“绿芜!”我扬声。
她很快进来。
“今日所有奏对记录封存,未经我允许,不得调阅。另外,把南郊地形图拿来,我要看通往废庙的每一条路。”
绿芜领命退出。
我抬头看向二人。“你们回去吧。记住,不要改变日常行程。明日春宴彩排,你们按时到场。”
他们躬身退下。
殿内只剩我一人。
烛火映在墙上,影子拉得很长。我翻开江湖集会路线图,手指沿着第七客栈划向南郊废庙,又从废庙连向金家后巷、北苑别院、冷灶房旧址。
五个点,围成一个圈。
而中心,正是皇宫。
若三日后他们在南郊集会,点燃“血月将升”的信号,同时宫中有皇夫呼应,内外一起发难,京城必然大乱。
我拿起朱笔,正要标注防御节点。
门外传来绿芜的声音:“娘娘,南郊地形图已备好。”
我没有回答。
笔尖悬在纸上,墨滴落,晕开一个小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