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暗沉的污渍，在朦胧的夜色下并不起眼，却让苏荔的心猛地一沉。
是血？还是不小心泼洒的药汁？
她不敢凑近细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脚步未停，如同一个真正饭后散步的人，慢悠悠地踱回了自己的房间。
心里却已翻江倒海。
刘秀女昨夜哭泣，今晨称病，窗棂有疑似血迹的污渍，还有那个行色诡异的宫女……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子里快速拼凑，指向一个不太美妙的可能性。
这不是简单的风寒。
很可能涉及到了后宫最常见也最危险的戏码——阴私算计。
她只是个刚入宫的“实习生”，无权无势，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欠缺。
贸然卷入这种是非，无异于引火烧身。
最好的选择，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彻底远离。
可……万一那刘秀女真的遭遇不测，自己明明察觉到异常却袖手旁观，良心能安吗？
而且，这次是刘秀女，下次又会轮到谁？这种恶劣的竞争环境，对所有人都是威胁。
苏荔坐在床沿，眉头微蹙。
她需要一种方法，既能发出预警，尽可能帮到那个可能遇险的秀女，又能将自己完美地隐藏起来，不惹上一身腥。
匿名信！
一个念头闪过。
在现代职场，对付某些不好直接出面举报的办公室政治或违规操作，匿名邮件有时是种不得已但有效的手段。
放在这里，原理相通。
说干就干。
她立刻起身，走到那张简陋的书桌旁。
纸墨是统一配发的，用于练习写字，字迹很难追查来源。
她铺开一张纸，磨墨，提笔。
写什么？
不能直接说“我看到血迹我怀疑有人下毒”，那太直白，容易被人当成知情者或者同谋。
要用暗示，用推测，引导管事的人自己去发现。
她沉吟片刻，落笔：
敬启者：
西厢刘秀女病体沉疴，闻之甚忧。然风寒之症，何以窗棂隐见污渍，侍药宫人形色仓皇？恐非寻常病症，事有蹊跷。为宫闱清静计，盼请嬷嬷明察，延医细诊，以安众心。
无名氏 顿首
字数不多，但点出了几个关键：刘秀女病重、窗棂污渍、宫女形色可疑，最后上升到“宫闱清静”和“安众心”的高度，敦请嬷嬷调查。
没有指控，只有担忧和合理的疑问。
写完，她吹干墨迹，仔细将信纸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
接下来是投递。
绝不能经任何人之手。
她等到夜深人静，同屋的闷葫芦室友呼吸均匀绵长，显然已经熟睡。
苏荔悄无声息地披衣起身，像只猫一样溜出房间。
夜凉如水，院子里寂静无人，只有廊下悬挂的气死风灯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
她屏住呼吸，贴着墙根的阴影快速移动。
管事嬷嬷通常住在靠近院门的值房里。
她摸到值房窗外，侧耳倾听，里面没有动静。
窗户纸糊得严实，但门下有一道缝隙。
苏荔蹲下身，将折好的匿名信从门缝底下飞快地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转身，沿着原路返回，心跳如擂鼓。
直到重新躺回床上，盖好被子，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一步已经完成。
接下来，就看管事嬷嬷会不会重视这封匿名信，以及如何处理了。
这将是一次重要的风向标，能帮她判断这宫里的水到底有多深，管事者的能力和立场如何。
第二天一早，院子里的气氛明显不同以往。
训练开始前，管事嬷嬷破天荒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脸色比齐嬷嬷还严肃。
她目光沉沉地扫过站成一排的秀女们，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压迫感：“昨夜，有人在我门下塞了东西。”
秀女们面面相觑，不少人脸上露出好奇或不安的神色。
苏荔垂着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其他人一样茫然。
“我不管你们心里有什么小九九，都给我收起来！”管事嬷嬷语气转厉，“在钟粹宫，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谁敢惹是生非，耍弄手段，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她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在西厢房方向瞥了一眼：“刘秀女病情反复，已挪去别处静养。你们都给我安分守己，好好学规矩！若是谁再无事生非，休怪我不讲情面！”
说完，她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训练照常开始。
但所有人的心思，显然都不完全在礼仪上了。
挪去别处静养？
苏荔心里琢磨着这句话。
是保护性隔离，还是……某种形式的处理？
齐嬷嬷似乎也察觉到了秀女们的心不在焉，训斥得更加严厉，戒尺敲得啪啪响。
“都给我打起精神！宫里最容不得的就是心神不定、探头探脑之辈！”
一堂课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午休时，小喜子偷偷找到苏荔，递给她一包新炒的瓜子，低声道：“姑娘，刘秀女天没亮就被两个面生的嬷嬷接走了，说是病气过人，不能留在院里。”
苏荔心里一紧：“接去哪儿了？”
小喜子摇摇头：“这奴才就不知道了，神神秘秘的。不过，管事嬷嬷一早打发人把西厢那间屋子彻底清扫了一遍，连窗户纸都重新糊了。”
窗户纸都重新糊了……
苏荔基本可以确定，自己昨晚没看错，那污渍确实有问题。
管事嬷嬷采取了行动，但方式是捂盖子，低调处理。
这透露出的信息很明确：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影响她的管理业绩，但她也意识到了问题，并进行了“风险隔离”。
这种处理方式，符合一个中层管理者的逻辑。
对苏荔而言，这算是个中性偏好的消息。
至少，预警起了一定的作用，刘秀女可能暂时安全了？而管事嬷嬷似乎也没有深究匿名信来源的意思。
下午的训练，苏荔格外专注，努力将早上的插曲抛诸脑后。
她现在需要的是齐嬷嬷的“好评”，这是她下一步安身立命的关键。
然而，就在训练间隙，她无意中一抬头，却对上了齐嬷嬷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严厉，而是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探究。
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了她这个人。
苏荔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