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琦十分莫名其妙。
这位潘姑娘是不是有病啊?
方才听听得真切,这潘姑娘家里的父亲乃恒安府通判,虽说官职算不上低,可比起张大人可就差远了。
张大人可是正儿八经的正四品官,而通判不过是正六品罢了。
这之间可是差了足足四个品阶呢!
换句话说,温夫人是她父亲上官的上官夫人,而在自己与岳明珍明显与温夫人亲厚的情况下对自己两人如此无礼,她是嫌自己的父亲过得太舒心了不成?
没看见父亲是同知的谢姑娘都对她们二人十分有礼吗?谢同知还是正五品呢!
再想想方才她对着温夫人行的那个十分敷衍的礼……
孟琦顿了顿,很快在心里给潘月泠下了结论——这是个眼高于顶的蠢货。
作为一个聪明人,自然得离蠢货远点。
但潘月泠是个蠢货,她的父亲能坐在通判的位置上多年,却不该是个蠢货。
但一个聪明人怎么会放任自己的蠢货女儿出来给自己惹事呢?
那便该是有两种可能了。
这第一种可能,就是潘通判全然不在意,认为得罪了张大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如果是这样的心态,那潘家必然背后有人撑腰,或是潘家是某个屹立不倒的世家大族,或是近亲中有什么朝中重臣。
但孟琦细细在脑中过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什么姓潘的重臣或者世家大族,相反,张知府出身的家族倒是根深叶茂,族中叫得上名的族人不少……那么,便应该是第二种可能了。
那就是潘大人是别人的亲信,而那背后的人与张家政见不合,甚至潘大人本人就是对方安插在张大人手下的一枚明棋。
因此潘大人不用与张大人交好,甚至反而要传出不和的传言,如此才能让背后那人安心。
如此一来,潘大人放任自己的妻女得罪温夫人的举动才算合理。
不过瞬息间的功夫,孟琦便理清了思绪,而岳明珍虽然对于官场上的人脉关系不如孟琦这么了然于胸,但她到底也是个聪明人,因此也迅速的明白过来这潘家该是另有倚仗。
然而,再瞧潘月泠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嚣张刻薄,两人又有些不确定了。
即使是为了让背后的人安心,但也得注意着点自己的名声吧?
潘月泠年方十五,比孟琦仅长一岁,正是大户人家开始相看亲事的紧要关头。这般纵容她在外跋扈招灾,若坏了名声,那些真正讲究的门阀贵胄,哪个会愿意聘娶?
更遑论她这般开罪温夫人!若温夫人稍有不满,只需在女眷圈子里稍稍递个话头,她潘月泠还想觅得什么“金龟婿”?
所以……潘大人可能另有打算,但这潘月泠却是真蠢?
孟琦和岳明珍一时间都有点牙疼,这与聪明人作对尚还有迹可循,纵有凶险,至少步步有章法,可谓“与人斗,其乐无穷”,但这蠢货就不一样了。
他们行事全无章法,只凭着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邪火乱闯乱撞,破坏力才最是惊人,防不胜防!
平日里,遇见这等人物,孟琦与岳明珍的策略向来是“避而远之”。可今日,这蠢物偏偏舞到了二人眼皮子底下,已是避无可避!
再者说,都被人这么嘲讽到脸上了,若是她们避了,那日后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来踩上她们一脚?
于是当下两人便敛了笑,瞧起来竟有几分生人勿近的凛冽了。
岳明珍生性清冷,此刻寒意更盛,倒也贴合她一贯模样。
但孟琦却不一样了,孟琦是生意人,习惯了见人三分笑,且她生得也讨喜,笑笑起来杏眼弯如新月,颊边略带点可爱的婴儿肥,配上那对小巧的酒涡,任谁看了都觉得甜软可人。
但此刻那双杏眼却不再弯起,而是微微眯着,唇边的笑意不再,于是酒窝自然也消失不见,小巧精致的下巴也抬高了,竟显示出几分上位者的气度来。
直到此刻,在场的其他人才发觉孟琦那双看似圆润的杏眼,原来眼角微微上挑,略显狭长,此刻眯起,寒光流转,竟让人心底莫名一悸。
孟琦就这样,迎着潘月泠的视线,平静地回视着——分明她是安坐原位,潘月泠是居高临下地站着。可不知怎的,潘月泠竟感觉自己反被孟琦那冰冷的眼神俯视着。
分明两人都是下巴微抬的倨傲姿态,但与潘月泠那虚张声势的刻薄不一样,孟琦的的神情却让人打心底里发怵。
更别提旁边还有一个正嗖嗖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的岳明珍,以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眼含愠怒的温夫人。
在场的另外几个姑娘腿肚子几乎都有些打颤,她们家世比之潘家尚且不如,更遑论谢、张两家?如今见到这场面心中便生出十分的后悔——早知如此便不跟着来了!
回去定要离这个瘟神远远的!今日祸事全是她挑起来的!
不知道温夫人会不会迁怒她们几人?
谢竹茹目睹孟琦瞬间的气度转变,心中亦是惊骇不已。但她到底是大家出身,方才又提前呵斥了潘月泠一句,未曾对孟琦二人失礼,此刻倒还能勉强稳住心神。只是越发恼怒潘月泠坏了她的盘算。
倒是那潘月泠面色发白,孟琦这神态、这气势……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一丝惧意刚刚窜上心头,转瞬又被更强烈的愤怒淹没——凭什么?温夫人和谢竹茹便也罢了,这孟琦和岳明珍又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于是她将头抬得更高了:“我问你……”
只是她话刚出口,便被孟琦毫不客气地截断了:“敢问潘姑娘,我大舜律法之中,哪一条写着平民百姓见了官宦子女,须得叩拜行礼?”
岳明珍唇角也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接口道:“是呢,小女子孤陋寡闻,倒真未听闻有此等律例。潘姑娘家学渊源,不如为我姐妹俩解惑?”
潘月泠被两人一噎,却答不上来,气急败坏道:“商贾不过贱籍末流!从前连科举资格都没有的下等人!如今竟敢如此……”
“且慢。”
孟琦再次打断了她的话,眸光一利:“不知……潘姑娘如今身处何朝何代?”
岳明珍立刻接话,言辞如刀:“自我大舜开国,太祖皇帝早便废除此等前朝陋规,所以……”
“潘姑娘莫不是还以为自己身处前朝?”
孟琦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或者说……心向前朝?”
在场的几个姑娘脸色大变,潘月泠更是面如猪肝,脑中嗡然作响——这人、这二人怎么敢堂而皇之地把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挂在嘴边?
大舜如今开国不到百年,前两年还有那前朝余孽闹事,朝中甚为重视,最终那些人也得到了惨痛的代价。
若是这事传到皇上耳边,别说自己了,父亲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温夫人面上依旧不动如山,只轻轻拍了拍孟琦和岳明珍的手背:“好了好了,不值当为这种愚物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接着她看向潘月泠,这位一向宽和的长辈此刻面上再也不见一丝笑意:“你爹娘见了我都要客客气气的,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若论尊卑?家父乃世袭罔替的一品国公,我亦御封四品恭人……”
她目光如刀刺向潘月泠:“而你……不过是一介六品官家家中尚未受封诰命、等同庶人的女儿!既然你如此在意这些尊卑位份,就请你现在规规矩矩地给我行个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