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夫人走后,亭中的空气微妙地松弛下来。
孟琦一双杏眸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直直落在谢竹茹脸上。出乎意料,谢竹茹并未显露出半分躲闪或局促,反而迎着两人的目光绽开一抹极温和得体的笑意:“听说孟家妹妹和岳家姐姐是头一次来这青松苑?倒是我已经来过多次,不如我带二位转转?”
只见她姿态大方,又彬彬有礼,着实叫孟琦和岳明珍挑不出错处。
孟琦对这谢竹茹虽谈不上喜欢,却也不似对潘月泠那般生厌。见她主动示好,索性便顺水推舟:“好啊,正愁不认得路呢,有谢姑娘引路可是再好不过啦!”
岳明珍的态度则是一贯的清冷疏离,她那精致的眉眼间天然带着几分霜色,面对任何人似乎都是这般模样。
见孟琦都应了,便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那就劳烦谢姑娘了。”
谢竹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竟流露出几分不同于刚才闺阁仪态的爽朗:“两位不用如此客气,若不见外,叫我竹茹就好。”
嗯?
孟琦抬眼仔细打量了这谢竹茹片刻,便扯出来一个甜蜜蜜的笑容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竹茹姐姐……?”
谢竹茹欣然点头,接着带点期待地看向岳明珍,却被岳明珍毫不留情的婉拒了:“不如我便喊你谢家妹妹吧。”
显然是觉得直接叫她的闺名太过亲昵了。
虽然有些失望,但好歹比那什么谢姑娘听起来亲近得多,于是她也不再强求,而是专心给两人介绍起了青松苑中的景色。
“这青松苑,从前可不叫这名字……”
谢竹茹缓步引着二人,声音清澈,娓娓道来一段故园兴衰。
这青松苑原是前朝炀帝为当时的太上皇建造的行宫,名为琼华苑,世间奇珍异宝汇聚于此,就连这园子里的树木都是由白玉为枝,各色宝石为花叶,端的是一副“玉树琼花”的模样,因此被起名为琼华苑。
只可惜……
谢竹茹的语气带上几分喟叹:“前朝覆灭之际,琼华苑首当其冲,遭流民叛军洗劫一空。雕梁画栋剥落倾颓,珍宝字画不翼而飞,只剩下遍地狼藉。”
再后来这地契辗转落到了一富商手中,而这富商本就是恒安府人,见这园子地上的玉砖都被抠走了,到底心疼,毕竟以前人们一提恒安府,谁会想不到琼华苑呢?
于是这富商做出了一个其他人都不理解的决定,那就是重建琼华苑。
只是他到底只是个有些钱财的商人,自然造不起那昂贵奢靡的玉树,便都种上了真树真花。
汉白玉砖铺不起,那便铺青石板砖,虽没有奇珍异宝,可也有奇花异草,如此断断续续地修了快十年,总算将这园子翻修一新,平日里租给各个人家赏园办晏也是一笔进项。
只是如今的院子里早没了玉树琼花,倒是种的青松长势极好,便改名叫青松苑了。
“玉树凋零,青松劲挺。”
谢竹茹指向一片苍翠茂密的松林:“如今园中最多的便是这四季常青的松树,郁郁苍苍,经冬不凋,这‘青松苑’的名字,倒也恰如其分。”
如今的青松苑里草木葱茏,各色花卉争奇斗艳,又有曲水流觞,假山错落,再远处还有几个凉亭,或是品茗对弈或是泛舟湖上都是不错的选择。
谢竹茹带着孟琦和岳明珍二人行至园景深处,绿荫掩映间,远处亭台楼阁一角飞檐若隐若现,更远处,似乎还有一弯碧波。
走着走着,潺潺水声中竟隐隐夹杂了少年人的喧哗与呼喝之声,随着微风断断续续地飘来。
孟琦脚步微顿,侧耳倾听片刻,立刻辨明了方向——这不正是之前张家兄弟俩和齐元修、孟琛等人离去的方向吗?
孟琦和岳明珍对视了一眼,目中有玩味之色闪过,然而出乎二人意料,前头带路的谢竹茹却停下来了,她转过身,脸上带着十分真切的歉意:“是我的疏忽了,光瞧着这边的景致不错,便将你们带到了此处。”
“阿琦妹妹和岳家姐姐可是喜静?若是你们嫌此处喧闹,我们便绕开人群,我带你们去那边的湖心凉亭,那处景致也是很好的,更难得的是十分僻静,人并不多。”
她的提议如此坦荡自然,甚至主动提出避让,倒是出乎孟琦和岳明珍的意料了,难道来到此处真是她无意为之不成?
孟琦目光在谢竹茹诚恳的脸上转了转,又瞥了一眼喧闹声传来的方向,心中念头飞转。她忽地展颜一笑,笑眯眯道:“自己玩多没意思!听着那边挺热闹的,正好去瞧瞧有什么乐子!”
这谢竹茹有点意思,孟琦此刻是真来了兴致,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些什么。
……
清风送爽,树影婆娑。然而被众人围在中心的孟琛、齐元修几人,却只觉烦躁,头皮微微发紧,连拂面的风都带着一股驱不散的窒闷。
张家兄弟二人处境略好,举人功名在身,又顶着显赫身份,自带一层无形的屏障。
纵然周遭觊觎的目光不少,但敢于真正上前攀扯、纠缠不休的却没几个,生怕惹得两位知府公子厌烦。
但齐元修和孟琛就不一样了,这二人一个院试头名,一个第二名,他们平日里正愁逮不到呢,这下在这青松苑遇到了人,自然是要将两人拉住的。
而拉住这二人的人却没几个是真为了讨教学问,却是都另有打算。
其中一部分是想与这二人比试一番,仿佛只要能在这闲谈间稍稍压过这两位一头,便足以证明己身学识“深藏不露”,此番院试失利不过是“时运不济”。——瞧瞧,我连这头两名都能比过,若是再熬他个一年半载,下一个案首舍我其谁?
而另一部分的人数更多了,眼神也更加热切——毕竟谁家没有一两个待嫁的姐妹呢?如今这二人可是整个府城炙手可热的金龟婿人选,若是自己先与这二人打好了关系,说不定自家姐妹便更多了两分机会呢?
更别提今日来得可不止考生和各府公子,还有一众姑娘小姐呢,她们虽不好贸贸然地凑上来,却在远处聚在一起观望着。
或执着团扇半遮粉面,或捏着锦帕轻掩樱唇,目光如同带着钩子,越过重重人影,牢牢锁定在被包围的那两个焦点人物身上。
窃窃私语声如同湖面的涟漪,时起时伏。那些或娇羞或倾慕或故作矜持的笑声,被风吹着断断续续地传来,不过片刻,不少小姐手中的香帕,已在反复的揉捏绞缠中,皱了边角,失了平顺。
齐元修身姿挺拔如竹,但眼底深处已有掩饰不住的烦厌,孟琛面上维持着温润浅笑,可应付起来也是心力交瘁,只想寻个借口火速脱身。偏偏周围人群涌动,进退不得,烦不胜烦。
再看一旁的张家兄弟二人,虽然不至于像齐元修二人一般,但也自顾不暇。
毕竟虽然身份低的够不上二人,但身份高些的来客也是有的,此刻便只能挤了副假笑出来,艰难地应对着面前的人。
苦也!早知便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