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竹茹久在闺中,何曾这么不顾仪态的小跑过?此刻终于赶上了孟琦和岳明珍二人,已是气息急促,胸口起伏剧烈,脸颊因剧烈运动和急切而泛红,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呼吸。
孟、岳二人见她这般模样,自然不会无动于衷,立刻快步上前,一左一右稳稳扶住了她微微不稳的身子,轻拍她的背脊帮她顺气。
孟琦语气关切,却也带着点无奈:“竹茹姐姐方才怎么不直接喊我们一声?我们听见了自然会停下等你,何至于把自己累成这样?”
谢竹茹心中苦笑,这小跑起来已经算是仪态不端了,若还要当街呼喊,传到母亲耳中怕是更要掀起轩然大波。
岳明珍白了孟琦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猴儿似的。”
孟琦眨眨眼,也反应过来——以谢竹茹那般严谨的家教门风,这等“张扬”之事确是万万做不得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着不远处已清晰可见屋檐的铺子道:“巧了不是?前面就是我的萃香饮庐,竹茹姐姐累了吧?不如咱们进去寻个雅间,点上几盏饮子,坐下慢慢聊?”
谢竹茹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带着些试探道:“早便听说阿琦妹妹的萃香饮庐出品的饮子极为不错,如今终于能品鉴一番了。”
孟琦自然也注意到她对自己的称呼从原来的“孟家妹妹”变成了“阿琦妹妹”,但她也不在意,只嫣然一笑,自信道:“必不让你失望。”
谢竹茹能这般果决地追来,本身已是一种态度和证明,孟琦自然爽快接纳。
一旁的岳明珍只含笑静立,默然未语。
她到底更谨慎一些,这到底认不认可的,还是得等谢竹茹将原委道明才是。
谢竹茹身后那丫鬟却是满面焦急——这萃香饮庐在她看来,不过是市井中人消遣的寻常铺面,府城里真正有头脸的人家,谁瞧得上这等地方?
也不知小作坊做出来的饮子干不干净?
万一她家姑娘吃了不适,回去夫人还不把她生吞活剥了?
她忍不住往前挪了一步,喉头滚动,还没开口劝阻,便见谢竹茹冷冷地瞥过来。
那双眸子含满了警告,那眼神又凉又薄,冻得那丫鬟一凛,猛然想起了今日谢竹茹曾警告过她的话。
于是她堪堪定住了脚,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还是垂下了头。
哎,她家姑娘这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虽震慑住了丫鬟,但谢竹茹的面上也现出一丝难堪,孟、岳二人都是聪明人,定然看出来了这丫鬟的意图……
再者说,这丫鬟作为自己的贴身丫鬟,却不听自己的话……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孟琦和岳明珍的目光只是微微一掠,并未在那丫鬟身上多作停留,更无半分异色。
孟琦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直接伸手挽住了她的臂弯,催促道:“哎呀竹茹姐姐,咱们得快些走啦!天儿可热了,早到铺子里舒舒服服坐着多好!”
谢竹茹感激地看了眼孟琦和岳明珍,重重的点了点头。
萃香饮庐本就离得不远,几人不过略行了几步,便到了萃香饮庐的门口。
谢竹茹抬眼,这才头一次好好打量这萃香饮庐。
铺子是一座玲珑的二层小楼,青砖黛瓦,占地不算宏阔,但胜在精巧。
门楣之上高悬一块黑底金字招牌,“萃香饮庐”四个行书大字笔走龙蛇,气势非凡。
谢竹茹目光一亮,脱口而出:“好字!”
赞完她像是才想到了什么,对着孟琦了然一笑:“想来这便是沧石老人的墨宝了?”
孟琦嘿嘿一笑,带着点小得意:“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总之他不与我收费,这字儿呀,不用白不用不是?”
前几年这“沧石老人”的身份来历还成迷,可待孟琦的生意做起来了,苏老爷子的马甲便也捂不住了,索性大大方方地露了出来,如今的府城人人皆知这“沧石老人”便是孟家小掌柜的外祖父、当年的探花郎苏砚安了。
当初老爷子的马甲暴露了,倒叫她的店铺生意都更上了一节呢!
迎客的小厮远远望见自家东家,早已殷勤地打起竹帘,躬身将三位姑娘引入店内。
甫一入门,一股混合着果香、茶香与清洌木香的沁凉之气便扑面而来,初夏的燥热瞬间被驱散。谢竹茹四下一望,只见角隅、盆栽架下、高几旁,数处皆放置着冰盆,丝丝凉意正是从此氤氲而出。
谢竹茹暗叹孟琦下了血本,要知道如今刚入夏没多久,许多店面都不舍得放冰盆呢!更何况像孟琦这般放了许多的?
当然她自然想不到孟琦自带金手指,那么好大一个冰箱呢,如今冰块是她最不缺的东西了。
定神之后,谢竹茹的目光方才悠然落在店内陈设之上。整个一层被一扇扇或绘山水、或题诗词的精美屏风巧妙分隔成若干雅座。
屏风两侧,点缀着大型常绿植物盆栽,青翠欲滴,生机盎然。素雅的纱幔低垂,若有客人在座,便将纱幔放下,既隔断视线,保障私密,又营造出一种朦胧缥缈的意境。
然而,最让她感到震撼的,却是迎面那堵堪称独一无二的白墙。
只见那整面素白的墙面,竟已被淋漓酣畅的墨迹几乎铺满,一幅幅、一首首诗词墨宝接连相属,恣意泼洒于墙面之上。浓黑的墨汁在素白背景的映衬下格外醒目,那视觉冲击力远非纸上尺幅所能比拟。
谢竹茹看得心旌神摇,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转向孟琦由衷叹道:“此间风韵,当真雅绝!”
孟琦有些不好意思:“嗐,这还是托了我外祖的福,自打消息传开,便引来了不少文人才子,有一次一名书生一时兴起,提笔便写在了我这墙上,后头他便与我道了歉,并提出由自己出钱将墙重新刷一遍,但我瞧着这字儿甚好,句子也不错,就留下来了。”
孟琦指着那句“十载萤窗书剑老,一生肝胆照乾坤”道:“喏,就是这句了。”
这字迹遒劲有力,笔画锋锐,隐隐间到有几分自成一派的风格,谢竹茹暗暗点头,明白她为何不舍得擦去了。
再看看一旁的其余诗句,也多的是好字佳句,想来也是,有这等珠玉开篇在前,后来者若无几分真才实学、几分笔墨功夫,又有何底气敢在这堵“诗壁”上落笔献丑?
谢竹茹面露感叹,对孟琦道:“只这一面墙,便值千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