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琦面色一僵,有些被看穿之后下意识的羞耻和恼怒,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下意识反驳道:“怎么不是我的错?”
“若不是要因为我要去出云观,她也不会爬山,更不会受了风寒卧病在床。”
“若不是因为我为她和占春哥牵线,王夫人也不会生气,事情或许也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现在竹茹姐姐病重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占春哥也联系不上,我、我……我真的怕……”
“现在虽说得了这么一张纸条,可我也不知道这纸条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纸条会不会是别人仿冒她的字迹?又会不会其实她的状况并不好,她写下这张纸条其实是为了安我的心?”
她越说越激动,齐元修却只是在原位那样定定地看着她,然后,递上了一张帕子。
她有些迟疑地接过帕子,往脸上一抹,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孟琦一愣,索性破罐子破摔,接着发泄似的用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可看着那皱成一团的帕子,她又觉得丢人,干脆伏在石桌上,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哭得不能自已。
她带着浓重鼻音,闷闷地抱怨道:“说了不想说,你偏要我说……”
真是丢死人了!
她把头死死埋在自己的胳膊上,哭得愈发伤心了,似乎只要不抬头看齐元修,她便没有在齐元修的面前失态至此。
齐元修轻轻叹了一口气,片刻后,她听到了椅子挪动的轻响。
突然,一只手耐心地在她背上顺了顺,齐元修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哭吧,哭一哭就好了。”
孟琦本来都快收住的眼泪,被他这一说,又忍不住涌了出来。
于是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恶狠狠道:“把我逗哭了,这下你高兴了吧?”
齐元修知道她这是恼羞成怒,本不想接她话茬,但不知怎地突然改了主意,出口的话便拐了个弯儿:“怎么会?我最不愿见你哭。”
这语气认真极了,不含一丝一毫的揶揄玩笑,叫孟琦的哽咽都突然止住了。
这人……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孟琦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
他若插科打诨、故意气她,甚至发脾气,她都知道怎么应对,可偏偏他这么认真……
齐元修看着孟琦路在外面的耳朵变得通红,眉头一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继续劝慰她。
于是孟琦便听到他语气笃定,一字一句地继续道:“此事当真不是你的错。”
“你可有逼迫于谢家姑娘?”
“可有逼她去那出云观?又是否是你逼迫她爬山?更甚至逼她与张占春见面?”
“你都没有,所以这事如何便能说是你的错呢?”
孟琦一顿,片刻后才闷闷道:“可是、可是……要不是认识我……”
齐元修却不等她说完,就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的话:“没有什么可是,这不是你的错。”
“认识你是她主动为之,张占春也是她主动请求你帮她牵线搭桥,爬山也是她自己想去,又哪里是你的错呢?”
“你错在哪?错在不该帮她吗?”
孟琦一噎,半晌后,才道:“可是,她现在生死不明……我真的很担心她……”
齐元修再次轻声打断她道:“这是人之常情,做为她的朋友,你担忧她也是正常的,我们都很担心她。”
“但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帮了她而已,但路却是她自己选的。”
孟琦顾不得哭了,她抬起头,怔怔望着齐元修道:“这……不是我的错吗?”
齐元修望着她那双被泪水洗过后有些红肿却更显清澈的眼睛,心疼极了,于是他认真地回望过去,道:“这当然不是你的错。”
“阿琦,她的人生自然由她自己承担,你妄图帮她承担她自己的人生,这何尝不是一种傲慢?”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有主见的、甚至极为聪慧的人。”
“这决定是她自己做下的,路是她自己选的,最后的结果即使不是她自己想要的,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孟琦如被当头棒喝,茫然地想:自己这样……真的是傲慢吗?
齐元修继续道:“阿琦,你想一想,谢竹茹是个怎样的人?”
孟琦顺着齐元修的话回忆起来——她虽然与谢竹茹相交时间尚短,却也知道她是一个温柔的、聪慧的、坚定的姑娘。
齐元修的话又传进了她的耳朵,他说:“那样的谢竹茹,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吗?”
孟琦想,不,不会的。
竹茹姐姐她不会后悔的。
齐元修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心中一松,轻声道:“所以你又为何愧疚不安?”
“你如此愧疚,岂不是一种对于她所作所为的质疑?她真的需要你的愧疚吗?”
不,她不需要。
孟琦终于恍然——齐元修说得对,她这般强烈的愧疚,何尝不是另一种傲慢。
竹茹姐姐并不后悔,她甚至传回来了纸条,就是为了安她的心。
竹茹姐姐明明可以在纸上求救,可她什么都没写,只写下了两个字——“莫忧”。
她分明仍有打算,是自己不信她,也没听她的叮嘱,只顾胡思乱想,还害齐元修担心……
孟琦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
齐元修却忽然伸手,轻轻托起她的脸。
他望进她仍有些湿润的眼里,认真道:“所以,不要伤心了好吗?我会担心的。”
这个举动太过逾矩,好在齐元修也不过是轻轻一触便收回了手,面上很快又换回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不正经模样。
他笑嘻嘻道:“小师姐啊小师姐,你总是如此,想将周围人的事都扛在自己肩上,也不想想你这小身板扛不扛得动?”
“你也就是我一个人的小师姐罢了,又不是所有人的小师姐,平日里瞎操心那么多干什么?”
孟琦抬眼看他,本想骂他,但却鬼使神差地问了句:“那你呢?”
那你呢?是不是也觉得我多管闲事?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齐元修面上笑意一收,认真地回望了她一眼,片刻后却又轻笑出声。
于是孟琦便看见他再次勾起了嘴角,眼中却是与唇角不符的认真。
微风拂过,石桌旁的灌木丛被吹的沙沙作响,一只小鸟被惊的慌忙飞走,留下扑棱扑棱的翅膀拍打声。
齐元修就在这时候开了口,他说:“我当然……乐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