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紧张、晋升的冲击、以及面对官方抉择的权衡，让张道一的精神像是绷紧的弓弦。
他需要一点烟火气来让自己接地。
而最好的选择，就是去找赵强——那个永远能把沉重话题用插科打诨包裹起来的死党。
他没有预约，直接去了赵强公司楼下等他下班。
当西装革履却依旧掩不住那份圆滑跳脱气息的赵胖子勾肩搭背地把他拽进附近一家热气腾腾的川菜馆时，张道一才感觉那股萦绕不散的、属于规则游戏的冰冷气息被辛辣的油烟冲淡了些。
“可以啊，道一！几天不见，你这气质……啧，更闷骚了！”赵强一边熟练地点着毛血旺、水煮鱼，一边打量着张道一，“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健身，卷死哥们儿算了？”
张道一笑了笑，没接话，只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暖意弥漫开来。
他看着窗外华灯初上、行人匆匆的景象，有种奇异的疏离感。
就在不久前，他还在深山的黑暗与血腥中挣扎，而这里，依旧是那个忙碌而平凡的人间。
“少废话，最近怎么样？”张道一将话题引向对方。
“还能怎么样？苟着呗！”赵强叹了口气，脸上的嬉笑收敛了些，压低声音，“又进去了两次，妈的，一次比一次邪门。幸亏哥们儿机灵，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和那么一丢丢‘天赋异禀’，总算有惊无险。”他比划了一下，没细说，但眼神里残留着一丝后怕。
“段位呢？”
“青铜一，两颗星了！”赵强又得意起来，仿佛刚才那点心有余悸是幻觉，“再搞定两个副本，哥们儿也能混个白银当当！到时候带带你啊，道一？”他挤眉弄眼。
张道一心中了然。赵胖子的进度不算慢，但也绝不算快，符合大多数普通玩家的成长曲线。
他能想象赵强在副本里是如何靠着他那“更容易让人信服”的能力和天生的急智周旋求生。
“白银了，”张道一点点头，“小心点，白银之后……不太一样。”
“知道知道，听说能组队了是吧？”赵强凑近了些，声音更低了，“到时候咱兄弟俩联手，还不是嘎嘎乱杀？你负责乱杀，我负责嘎嘎！”
张道一被他这说法逗得嘴角微扬，但随即又沉默下去。联手？未来的团队副本充满了不确定性，他甚至连自己的“词条身份”都无法控制，又如何能保证什么？
菜肴上桌，红油滚滚，香气扑鼻。
两人动起筷子，暂时将那些超自然的烦恼抛在脑后。
几口麻辣下肚，气氛活络起来。赵强开始喋喋不休地吐槽公司里的奇葩事、最近看的搞笑视频，试图用纯粹的世俗喧嚣驱散好友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沉郁。
张道一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两句。
他看着赵强眉飞色舞的样子，一种微妙的羡慕感油然而生。
赵强有父母时常唠叨的电话，有柴米油盐的烦恼，有升职加薪的追求……这些曾经在他看来平凡甚至琐碎的一切，如今却显得那么珍贵而遥远。
他的根，几年前就已经断了。
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他世界上最后的血脉至亲。
没有狗血的豪门恩怨，也没有复杂的遗产纠纷，只是两个普通的、爱他的人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个疲劳驾驶的司机永远带走了。
葬礼简单而冷清，亲戚本就疏远，之后更是几乎断了来往。
从那以后，世界对他来说，就隔了一层透明的墙。
他照常上学、毕业、工作、健身，一切都做得很好，甚至比大多数人更优秀、更自律。但他知道，内心深处有一块地方是空的，是任何成就和日常都无法填满的。
他像一艘失去了锚点的船，在平静的海面上随波逐流，看似稳定，却不知终将漂向何方。
直到规则游戏的降临。
那冰冷的提示音，那致命的规则，那光怪陆离的副本，那生死一线的挣扎……反而像一剂强心针，刺穿了他麻木的外壳。
极致的危险带来了极致的清醒，让他重新感受到了“活着”的实感——那种心脏狂跳、血液奔涌、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要生存下去的原始冲动。
他渴望探究。探究这个游戏的真相，探究宇宙竞技场的目的，探究那些诡异背后的逻辑，探究……这一切是否与他失去的、以及这个世界上所有不合理的悲伤与死亡，存在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这不仅仅是生存，更是一种……追寻。
在绝望的游戏中，他反而找到了一种扭曲的“意义”。
“喂！发什么呆呢？”赵强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是不是被哥的英俊震撼到了？”
张道一回神，看着好友关切中带着戏谑的眼神，轻轻“嗯”了一声，夹起一块沾满红油的鱼肉，塞进嘴里，任由那灼热的痛感与鲜香在口中炸开。
“没什么，”他咽下鱼肉，语气平静，“就是在想，下次‘进去’，不知道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无法对赵强言明全部心事，那是只属于他自己的、沉重而孤独的旅程。但他珍惜此刻的喧闹与温暖，这是他在冰冷规则之外，仅存的、与“正常”世界连接的纽带。
“管他变成啥样！”赵强满不在乎地一挥筷子，“兵来将挡，水来我骗！吃饭吃饭！这道夫妻肺片绝了！”
张道一笑了笑，再次拿起筷子。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城市的灯光如同星辰般铺展开来。
在这片喧嚣的烟火气中，一个失去了过往锚点的人，正以他自己的方式，在一个疯狂的世界里，寻找着新的坐标与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