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隔离病房里待着的头两天，张道一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拆开又勉强装回去的破机器。
动一下浑身骨头都吱嘎响，脑子里更是像塞了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又乱又疼。
医务官说他这是规则冲突后遗症外加精神力严重透支，得静养。
静养？张道一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里却静不下来。
那个公园里的一切跟放电影似的，一帧一帧在他脑子里过。
秋千自个儿晃，童谣往脑子里钻，沙子变成流沙，还有最后摩天轮上那要命的坠落和……他那句疯了一样的“你才是我的”。
现在想想，他自己都觉得邪门。
当时怎么就敢对着那么个鬼东西喊出那种话？就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逼急了，不管不顾地蹦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指。
身体虽然虚，但那种被掏空的感觉正在慢慢缓解。
就是脑子里那团代表身份的乱码，好像更乱了点，时不时还蹦哒两下，弄得他太阳穴突突的。
“吱呀——”
病房门被推开，老陈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
他看起来也挺疲惫，眼袋比之前更重了，但眼神还算清明。
“感觉怎么样？”老陈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拉了把椅子坐下。
“死不了。”张道一撑着想坐起来点，肌肉一阵酸痛，龇了龇牙。
老陈伸手扶了他一把：“别逞强。你这次……算是立了大功，但也把自己折腾得够呛。”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总部技术部那边分析了现场残留的数据，确认那个渗透进来的规则领域核心，确实是因为内部逻辑崩溃而瓦解的。能引发这种级别的规则悖论……道一，我知道你不想多说，但你这信息整理的能力，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特殊。”
张道一没接话，拿起一个苹果在手里掂了掂。
他知道老陈是在试探，也是在提醒。
他现在就像个怀里揣着宝贝走夜路的人，自己还没搞清楚这宝贝是啥，但周围盯着这宝贝的眼睛肯定不少。
“我就是个搞资料的，”张道一把苹果放下，语气平淡，“运气好，撞上了。”
老陈看了他几秒，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好好休息吧。外面的事情有我们。先行者已经全部召回，各分部也加强了戒备。不过……”
他眉头皱了起来：“根据全球情报网络共享的信息，类似我们这次遭遇的现实渗透事件，在过去48小时内，在全球不同地区至少发生了三起。虽然都被当地玩家组织勉强控制住了，但频率和强度都在提升。有种说法是……规则锚定就像往水里扔了块大石头，水面是暂时平了，但底下的淤泥和暗流，全被搅起来了。”
张道一心里一沉。
果然，麻烦才刚刚开始。
“另外，”老陈像是想起了什么，“关于之前S市那个冥河投影……虽然核心被你暂时打散，但根据最新的能量监测，那片区域的规则稳定性依然很差，像是个没愈合的伤口。总部怀疑，那里可能还会出问题，甚至……成为某种更麻烦东西的‘通道’。”
冥河……张道一想到那个戴斗笠的艄公和冰冷的河水，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
那地方给他的感觉，比这个公园还要阴冷、古老得多。
老陈又坐了一会儿，嘱咐他安心养伤，便起身离开了。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张道一靠着床头，看着窗外。
总部基地建在地下，窗外是模拟的自然风光，阳光草坪，看着挺舒服，但他总觉得那阳光有点假，像是画上去的。
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去感知脑子里那团乱码。
这一次，不再是完全无法触碰。
他能感觉到一些极其模糊的碎片在漂浮——属于【殓妆师】的对死亡的冰冷感知，属于【摆渡人】的对界限的模糊掌控，甚至还有一丝属于【疯子】的、不管不顾的混乱……它们搅和在一起，像一锅没煮熟的杂烩汤。
这算怎么回事？身份能力大杂烩？他试着想调动其中任何一种，却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得见摸不着。
第三天晚上，张道一睡得不太安稳。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又闻到了那股甜腻腐臭的味，很淡，一闪即逝。
耳边似乎也有极轻微的、像是小孩光脚跑过走廊的“啪嗒”声。
他猛地睁开眼。
病房里一切正常，只有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
幻觉？还是后遗症？
他坐起身，靠在床头，没了睡意。
【死亡直觉】没有报警，但他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却挥之不去。就像……有什么东西，隔着厚厚的墙壁，正在悄悄地打量着他这个幸存者。
第四天，他的身体恢复了不少，被允许在隔离区内有限活动。所谓隔离区，其实就是总部地下基地里一个相对独立的生活模块，有简单的活动室、阅览区和食堂。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遇到了李珊。
她坐在角落里，面前放着餐盘，但没怎么动，正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银环，眉头微蹙。
那银环看起来比之前更亮了点，表面流动的光芒也更有规律。
张道一端着盘子在她对面坐下。
李珊抬起头，看到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伤好了？”她问，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
“差不多了。”张道一扒拉了一口没什么味道的营养餐，“你呢？看起来没休息好。”
李珊沉默了一下，抬起手腕，露出手腕上几道淡淡的、像是被什么细小东西勒过的红痕：“处理了一点小麻烦。有个b级研究员，在分析公园残留物的时候，精神被污染了，试图把实验室的通风管道想象成‘滑梯’钻进去。”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张道一能想象到当时的凶险。精神污染这东西，防不胜防。
“总部现在压力很大吧？”张道一问。
“嗯。”李珊放下袖子，“先行者部队损失了几个人，都是在处理各地冒出来的异常时……情报显示，不仅仅是华夏区，灯塔，圆桌，损失都不小。现在各大组织都在寻求更深度的合作，共享情报，甚至讨论组建联合应对小队。”
她看了张道一一眼：“你的名字，在高层内部的评估名单上，排名提升了很多。有人提议，应该让你这类……适应性特殊的研究员，更多地参与到一线行动中，而不仅仅是分析。”
张道一嚼着饭菜，没说话。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更多的机会，也意味着更多的危险和……关注。
吃完饭，他去了阅览区。
这里有不少关于异常事件、民俗传说、甚至是一些前沿物理理论的书籍和资料。
他找了个角落坐下，随手抽出一本厚厚的《全球异常能量节点分布推测（非官方整理）》。
刚翻开没几页，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功臣吗？恢复得挺快啊。”
张道一抬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身材高挑，留着利落短发的年轻女人靠在书架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胸前别着一个银色闪电状的徽章，那是先行者部队精英小队的标志。
“你是？”张道一放下书。
“雷玥，雷霆小队副官。”女人自我介绍，大大方方地在他对面坐下，一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听说你单枪匹马，靠整理资料就把一个A级难度的现实渗透领域给整崩溃了？可以啊哥们儿，怎么做到的？给姐们儿传授点经验呗？”
她语气带着调侃，但眼神里的探究意味很明显。
张道一还没回答，另一个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
“雷副官，张研究员需要休息，请不要打扰他。”
说话的是个身材像铁塔般的壮汉，同样穿着先行者作战服，面容刚毅，眼神沉稳。
他站在雷玥身后，像一堵墙。
“啧，老高你还是这么没趣。”雷玥撇撇嘴，但还是站了起来，对着张道一眨了眨眼，“行吧，不打扰我们的宝贝研究员休息了。不过，道一兄弟，以后说不定有合作的机会，提前熟悉一下没坏处。”
说完，她挥挥手，跟着那个叫老高的壮汉离开了。
张道一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明白，这看似随意的搭讪，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
先行者部队的人，尤其是精英，个个眼高于顶，不会无缘无故来跟他一个文职研究员套近乎。
他重新拿起那本书，却有点看不进去了。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标注的某个异常能量节点坐标——那位置，离之前S市的冥河投影区域非常近。
书页粗糙的触感，空气中淡淡的油墨味，还有刚才雷玥身上隐约传来的、类似硝烟和金属保养油混合的气味……各种感官信息混杂在一起。
突然，他脑子里那团乱码毫无征兆地剧烈搅动了一下！
一个极其短暂、极其模糊的画面闪过——冰冷的河水，浓得化不开的雾，还有雾中一点幽绿的光，像是一只眼睛，正缓缓睁开……
张道一猛地合上书，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
不是错觉！
冥河……那个伤口，真的还在流血。而且，它好像……注意到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隔离期，恐怕要提前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