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那转瞬即逝的反光,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黎烬的神经末梢。她蜷缩在窗帘后的阴影里,一夜未眠,直到天色微亮,眼睛干涩发痛,全身的肌肉都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酸痛僵硬。
那不是错觉。她几乎可以肯定。蝮蛇,或者蛇哥手下的其他人,已经像幽灵一样潜伏在了周围,用冰冷的镜头窥视着这座华丽的囚笼,窥视着她。
这种认知带来的恐惧,比厉战野任何残酷的训练都要具体和致命。它无孔不入,渗透进每一次呼吸,让别墅里温暖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而寒冷。
早餐她一口也吃不下,勉强喝下去的牛奶在胃里翻腾,几乎要吐出来。林峰推她去射击场的路上,她敏感地觉得沿途每一个窗户都像是隐藏的眼睛,每一片摇曳的树影后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杀机。
射击场里,厉战野已经到了。他今天似乎心情不佳,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陈教练和周教练比以往更加沉默谨慎。
训练照旧开始。黎烬努力集中精神,但注意力根本无法聚焦。握枪的手比昨天抖得更厉害,眼前的人形靶时不时会扭曲成蝮蛇那张阴鸷的脸。
“注意力集中!”厉战野冷冽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来。
黎烬猛地一颤,扣动扳机。
砰!子弹毫无意外地脱靶,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手腕!说了多少次!绷紧!”厉战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
她再次尝试,调整呼吸,瞄准。
砰!又脱靶了。
挫败感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逼疯。她越是着急,动作就越是变形,表现甚至比最初还不如。
厉战野的脸色越来越沉。他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枪,动作粗暴。
“你在干什么?梦游吗?”他盯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剖开,“你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子弹打偏了可以重来?在真正的战场上,你刚才已经死了十次了!”
黎烬被他吼得浑身一颤,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但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它们掉下来。
“说话!”厉战野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她窒息,“你那点可怜的勇气呢?被昨天晚上可能存在的影子吓没了吗?!”
他知道了?他看出她的异常了?黎烬惊愕地抬头看他。
“看来是了。”厉战野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就这么点风吹草动,就让你方寸大乱。黎烬,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的失望,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黎烬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她低下头,肩膀垮了下去,所有的坚持和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是……我是害怕……”她声音哽咽,带着绝望的自暴自弃,“我做不到……我永远也做不到像你那样……我就是个废物……你杀了我吧……反正落在蛇哥手里也是死……”
她蹲下身,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去,压抑地痛哭起来。连日来的恐惧、压力、屈辱、还有对自身无能的痛恨,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陈教练和周教练对视一眼,默默地退到了远处。
厉战野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缩成一团、哭得浑身发抖的身影。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用更冷酷的言语刺激她,也没有转身离开。
他就这样沉默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捕捉的情绪。那里面有怒其不争的冷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别的什么。
哭声在空旷的射击场里回荡,显得格外无助和凄凉。
不知过了多久,黎烬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无力的抽噎。她哭得脱力,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麻木。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烟草味的外套,轻轻披在了她颤抖的肩上。
黎烬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厉战野依旧站在她面前,神色依旧冷峻,但他确实将自己的训练服外套脱了下来,盖在了她身上。那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温暖得有些不真实。
“哭够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温度,但却奇异地少了几分之前的凌厉。
黎烬怔怔地看着他,脸上还挂着泪痕,一时反应不过来。
厉战野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他的目光依旧深邃锐利,但此刻,那锐利中似乎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一种近乎审视的……探究?
“恐惧,杀不死人。”他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缓缓说道,“但恐惧带来的慌乱和愚蠢,会。”
“我可以给你最好的装备,最严苛的训练,甚至在你身边布下天罗地网。”他的指尖,轻轻点在她的心口,那触感让黎烬的心脏猛地一缩,“但这里,如果守不住,一切都是徒劳。”
“没有人天生就能面对一切。我也一样。”他的语气平淡,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区别在于,有人被恐惧吞噬,有人,把恐惧嚼碎了咽下去,变成自己的力量。”
黎烬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冷硬却异常清晰的面容。这是他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微弱引导意味的语气跟她说话,而不是纯粹的命令和压迫。
“今天到此为止。”厉战野站起身,恢复了惯常的居高临下,“周教练,带她去做深度放松和心理疏导。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进行任何器械训练。”
“是,厉总。”周教练连忙上前。
厉战野不再看黎烬,转身大步离开了射击场。
黎烬裹着那件还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外套,被周教练扶上轮椅。外套的温暖隔绝了射击场的冰冷,也仿佛一点点渗透进她冰封绝望的心里。
她回头,看着厉战野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底那片巨大的茫然和恐惧,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教她吗?还是另一种更难以理解的……驯服方式?
而厉战野走出射击场,直接进了隔壁的监控室。林峰正等在里面,屏幕上显示着别墅周围所有监控探头的实时画面。
“有什么发现?”厉战野的声音冷得掉冰渣。
林峰指着其中一个放大并经过技术处理的画面,那是昨夜黎烬房间对应的后山区域,在一片树叶的缝隙中,隐约能捕捉到一个极小的、不自然的反光点。
“技术部门分析,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望远镜或长焦镜头。对方非常谨慎,停留时间极短,而且选择了逆光和环境复杂的观察点,无法追踪具体位置和人员信息。”
厉战野盯着那个模糊的光点,眸中寒光凛冽。
“看来,我们的客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通知下去,按第二套方案准备。另外,给她用的镇静剂,换成效果更强、但副作用更小的新型号。”
“是!”
厉战野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光点,眼神如同盯上猎物的猛兽。
恐惧是催化剂,但过度的恐惧会毁掉一把好刀。他需要她保持一定的紧张,但不能让她彻底崩溃。
在毒蛇露出獠牙之前,他得确保他的武器,处于最佳状态。
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