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魂池底的功德水突然翻涌。
宇文珠的睫毛颤了颤。
她在混沌中沉浮了七日七夜,此刻终于触到了意识的边缘。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甜腥——是顾昭泼来的孟婆汤,混着镇魂殿特有的冷香。
可喉间却像卡着烧红的铁,每呼吸一次都要刮出血来。
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命运?
嘶哑的质问撞碎在池壁上。
宇文珠猛地睁开眼,指尖深深抠进池底的青石板。
她看见自己的指甲缝里渗着黑血——那是执念未消的魔性,正顺着功德水的金光往上爬,将原本清澈的池水染出一缕缕猩红。
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吗?她撑着池壁站起来,红衣下摆被功德水浸得透湿,发间银铃早已碎成几截,在池底闪着幽光。
眉心那抹红痕愈发鲜艳,像团随时要烧穿魂魄的火,上一世你忘了我,这一世你又要把我困在这鬼地方!
池外传来锁链轻响。
顾昭站在镇魂殿深处,目光穿过半透明的池壁,将宇文珠扭曲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瞳孔里翻涌着黑红漩涡,那是魔性与清明最后的角力。
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截碎银铃——前日从池底捞出来的,还沾着她魂魄的温度。
主公!
一道身影从殿外掠来。
赵无极抱拳的手微微发颤,腰间横刀的刀鞘撞在石阶上,她的怨气比昨日浓了三成!
方才我用神识探了探,池底竟凝出了血晶——这是要成血尊的征兆!
顾昭的目光沉了沉。
他记得典籍里写过,血尊是怨气凝练到极致的产物,能操控百万阴兵为祸人间。
可此刻池中的红衣身影,不过是个在忘川边跪断银铃的小引魂使。
再等等。他声音轻得像叹息,指节抵在唇上,她还有救。
主公!赵无极急得额头青筋直跳,横刀一声磕在地面,末将跟着您从边境打到建康,见过太多被执念吞噬的人——
月婵。
顾昭突然转头。
观星师不知何时立在殿门阴影里。
她素白广袖垂落,指尖掐着北斗诀,眉心浮起淡金色星图。
见顾昭看来,那星图地碎成光点,她指尖渗出血珠,在青砖上晕开小团暗红。
天机乱了。月婵的声音比平日更冷,眼尾却染了层薄红,宇文珠的命格本是,该引你归位。
可如今......她抬袖擦去指尖血,她的命盘里缠满了凶煞,若再拖三日,怨气会顺着阴阳缝渗到人间——
会怎样?顾昭往前走了半步,玄色衣摆扫过石阶上的青苔。
月婵盯着他的眼睛,忽然伸手揪住他的衣袖。
她的手凉得像冰,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腕骨:会有七座城池沦为鬼域,会有十万百姓变成行尸,会有......她喉结动了动,会有你最珍视的人,死在你面前。
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功德水的轻响。
顾昭低头看她揪着自己的手。
月婵的指尖还沾着星图的金粉,混着血珠,像极了他前世在忘川边见过的彼岸花。
那时引魂使蹲在河边,正用花瓣给迷路的小魂灵编花环,银铃在她发间叮当作响。
若能救一人。他轻轻覆住月婵的手,将那点血色按进掌心,我愿承担。
月婵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望着顾昭眼底的清明,忽然松开手后退两步。
广袖扫过殿门铜铃,发出清脆的——像极了宇文珠发间碎银铃的余响。
顾昭转身走向净魂池。
他伸手按在池边,掌心金光流转,整个人的身影渐渐虚化,没入池中。
功德水漫过胸口时,他听见了宇文珠的喘息。
她就在前方三步远的地方,红衣被染成金红,发丝像火焰般在水中飘散。
眼尾那抹红痕已经蔓延到脸颊,可她的眼睛里还有光——像极了前世在忘川边,她说我陪你入轮回时的光。
你到底想要什么?顾昭开口,声音在水中闷闷的。
宇文珠猛地抬头。
她的指甲刺破了掌心,鲜血混着功德水飘成金红的雾: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回头看我一眼!
我想要你记起我不是什么引魂使,我是宇文珠,是那个在你被人贩子打的时候给你送伤药的宇文珠,是那个在你被山贼围堵时用引魂铃吓退他们的宇文珠!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眼泪混着血水在水中散开:我只是......不想再被你遗忘。
顾昭一步步走近。
功德水漫过他的下巴,他看见宇文珠眼底的红痕正在剥落,露出下面水光流转的黑瞳。
他伸手,指尖触到她眉心那点红: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消失。
顾昭!
池底突然升起黑雾。
判官影的身影从黑雾中浮现,手中锁链缠满了往生咒文。
他的表情比平日更严肃,连声音都带着回响:她的执念已经渗进魂魄本源,要彻底净化......他顿了顿,需以你一缕神魂为引。
代价?
你会失去部分记忆。判官影的锁链一声垂落,可能是前世的羁绊,可能是这一世的重要之人......
顾昭没等他说完。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拿去吧。
判官影的瞳孔缩了缩。
他抬起手,指尖泛起幽蓝光芒,轻轻点在顾昭眉心。
刹那间,净魂池光芒大盛!
功德水沸腾着卷起金色漩涡,宇文珠眉心的红痕像被火烤的雪,迅速消融。
她的眼神逐渐清明,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伸手抓住顾昭的手腕。
而顾昭的神情却慢慢恍惚。
他望着宇文珠,忽然觉得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碎裂——像是银铃的脆响,像是忘川边的花香,像是某个雪夜,有个姑娘塞给他一个温热的烤红薯,说小叫花子,别冻死在我家门前。
顾昭?宇文珠的声音变得很轻,你......
我在。顾昭笑了笑,握住她的手。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疼,像是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可此刻望着宇文珠逐渐清澈的眼睛,那点疼又变得很轻,很轻。
功德水的沸腾慢慢平息。
顾昭感觉有股力量托着他上浮,等他的脚尖触到池边青石板时,宇文珠已经闭着眼沉在池底,脸上还挂着那抹淡笑。
主公。
赵无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昭转头,看见暗卫统领脸色发白,目光却死死盯着殿外。
怎么了?顾昭问,伸手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军营里......赵无极喉结动了动,方才哨兵来报,说您进殿后,营中火堆突然暗了三成。
更怪的是,所有战马都在踢厩,像是......他顿了顿,像是在害怕什么。
顾昭的手停在太阳穴上。
他望着殿外透进来的天光,忽然觉得后颈有些发凉。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在现代当战术顾问时,每次预判到敌军突袭前,他都会有这种发凉的直觉。
去看看。他甩了甩头,把那点恍惚甩到脑后,带二十个阴兵,跟我回营。
宇文珠在池底动了动手指。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在功德水中划出细小的涟漪。
而顾昭没注意到,他袖中那截碎银铃,正发出极淡的光——像是在回应某个他已经忘记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