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在镇魂殿外站了片刻,夜风卷着血腥味钻进衣领。
他摸了摸腰间染血的竹片星图,指腹擦过渗血的朱砂,凉意顺着经脉直窜识海——该去阴时修炼室了。
推开那扇泛着幽光的青铜门,阴时室的青石板地面立刻漫上寒意。
烛火在虚空中凝成九盏,将墙上刻着的《镇魂诀》玉简照得流转墨色光华。
顾昭盘腿坐在蒲团上,掌心按在玉简上,功法口诀刚在脑海里翻涌,识海突然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轰”地掀起一圈涟漪。
他睫毛微颤,抬眼便见前方三步外浮着道模糊身影。
那人身着褪色的玄色判官服,面容被黑雾笼罩,唯余一双眼睛泛着幽蓝,像两簇将熄的鬼火。
“顾大人。”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熟悉感,“别来无恙?”
顾昭指尖在膝头轻轻叩了叩——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前世记忆里的判官同僚他本就记不清,更遑论眼前这个连面容都不肯显的“旧识”。
他垂眸盯着对方腰间的玉佩,那枚刻着“尘”字的青玉,在阴火下泛着不自然的青灰。
“阁下是?”他声音平静,指尖却悄悄按在生死录的封皮上。
“墨无尘。”身影向前半步,黑雾退了些,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百年前与你同掌轮回笔的旧友。顾大人可还记得,当年在幽冥司里,你我共审过三百七十六桩冤魂案?”
顾昭心头一跳。
前世作为判官的记忆本就零碎,可“三百七十六”这个数字却像根细针扎进脑海——那是他被处罚前最后处理的冤魂数目。
他盯着对方的眼睛,那里没有半分岁月沉淀的浑浊,倒像面擦得太亮的镜子,映不出半分往事。
“墨大人记性倒是好。”他笑了笑,“只是不知,百年前那桩‘判官私放冤魂’案里,墨大人可曾为我多说过半句?”
黑雾明显晃了晃。
顾昭眼尖地捕捉到对方喉结的滚动——这不是被戳中痛处的反应,倒像是被说中了破绽的慌乱。
他不动声色地翻开生死录,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快速划过,直到停在某一页。
“天启三年,幽冥司注:判官墨无尘因渎职,魂印注销于忘川。”他抬起眼,目光如刀,“墨大人,这注销二字,可还认得?”
虚影突然凝固。
黑雾里传来指甲刮过金属的刺耳声响,那张苍白的脸扭曲起来,幽蓝的眼睛里泛起猩红:“顾昭,你果然警觉。”
“天命要你顺从,轮回笔的力量从来不是你的。”虚影的声音陡然变得冷硬,“若执意与地府作对,你以为那支破笔真能护你周全?”
顾昭的指节抵着生死录,纸面被压出浅浅的褶皱。
他想起白童子的拘魂索,想起无面判官扫过生死录时的目光,喉间浮起冷笑:“天命?若地府的天命是操控人间,我宁可逆命而行。”
虚影的身形剧烈震颤,黑雾里渗出缕缕黑烟,像被烫到的蛇信子。
顾昭趁机指尖轻点眉心,镇魂阵的暗纹瞬间在地面浮现——那是他用三百冤魂怨气凝练的杀招。
三尊青面獠牙的阴兵从纹路上拔地而起,甲胄相撞的脆响惊得烛火摇晃,将虚影团团围住。
“阁下若真为旧识,不妨留下真名。”顾昭站起身,轮回笔在掌心凝成金芒,“否则……”
话音未落,虚影突然发出尖啸。
黑雾如被狂风卷散的纸灰,眨眼间便要遁出识海。
最左侧的阴兵挥出鬼头刀,却只劈中一缕残烟。
顾昭望着空荡荡的阴时室,指尖的金芒渐弱,嘴角却勾出冷意——他要的,从来不是抓活口。
“大人。”
韩信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顾昭转头,便见这位谋圣转世的谋士负手立在青铜门前,目光扫过地上残留的黑雾:“天机殿的手段,倒是越来越下作了。”
“他们试探我对地府的态度。”顾昭将生死录收进袖中,“更想知道,我是否愿意成为他们扶持新君的刀。”
韩信抚须长叹:“前有白童子施压,今有冒牌旧识试探……看来地府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顾昭走到门前,夜风卷着几片枯叶扑进来。
他望着殿外渐浓的夜色,突然顿住脚步——东南方的天空浮着片诡异的紫霞,像被血浸透的纱。
更远处,传来几声沙哑的鹤唳,混着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正朝着镇魂殿的方向逼近。
“大人。”韩信也听见了那动静,目光微凝,“是……半壶酒?”
顾昭摸了摸腰间的竹片星图,渗血的朱砂突然灼痛起来。
他望着夜色深处,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看来,今晚的戏码,还没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