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造工棚的禁区禁令,在第三天清晨被解除。当厚重的保温层和部分外层模具被小心翼翼地移除时,一根粗壮、黝黑、泛着金属冷光的巨大炮管,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它静静地卧在基座之上,仿佛一头沉睡的凶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力量感。
沈云漪第一个上前,不顾炮身尚有余温,用手仔细抚摸着每一寸表面,检查是否有裂纹、砂眼或其他铸造缺陷。学员们拿着各种测量工具,紧张地记录着数据。
“表面光洁度良好,无宏观缺陷。”
“关键尺寸符合设计要求,误差在允许范围内。”
“初步探伤,内部未见明显气泡和夹渣……”
一连串的汇报,让工棚内压抑了数日的紧张气氛,终于开始转向兴奋。这根耗费了无数心血、历经波折才诞生的炮管,初步看来,是成功的!
但这仅仅是第一步。接下来是更为精细和危险的加工——镗磨内膛。需要用车床将铸造产生的毛刺和不平处去除,打磨出光滑如镜、尺寸精确的炮膛,这直接关系到火炮的精度、射程和使用安全。
沈云漪亲自设计了用于加工这根巨炮的简易深孔镗床,利用水力驱动,结合了齿轮组和精密的导轨。这又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尝试。当锋利的镗刀第一次接触炮管内壁,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加工过程持续了整整两天。期间,沈云漪几乎寸步不离,时刻调整着参数,监控着刀具的磨损和炮管的状态。每一次微小的振动异常,都可能意味着前功尽弃。
当最后一刀完成,沈云漪亲自将窥镜伸入炮膛深处。灯光所及,内壁光滑如缎,线条笔直,反射着冷冽的光芒。
“成功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周围顿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这根全尺寸主炮的铸造成功,意义远超之前的实验炮。它证明了龙江船厂具备了批量生产重型海军火炮的能力,为“破浪”号乃至未来的舰队,装上了最锋利的獠牙!
几乎在炮管加工完成的同时,周铁鹰对前夜潜入下毒事件的调查也有了突破性进展。那名被弩箭所伤的黑影虽然逃脱,但留下的血迹和那几包特制的慢性毒药,成为了追查的线索。通过秘密排查江宁城内的药铺、黑市,以及动用安插在曹吉祥别院外的眼线,周铁鹰基本锁定了此事与曹吉祥麾下那名绰号“影蝎”的杀手头领有关。
“大人,证据确凿,是曹吉祥派人下的手!”周铁鹰向林昭汇报,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若非我们早有防备,后果不堪设想!”
林昭面色平静,但眼中已是寒霜密布。曹吉祥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及他的底线,从武力强攻到舆论诋毁,再到如今这等下作卑劣的手段,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看来,曹公公是铁了心要置我们于死地了。”林昭的声音冷得像冰,“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再客气了。”
他立刻召集了孙幕僚和几名核心成员,进行密议。
“曹吉祥在江宁,倚仗的无非是‘钦差’名分和收买的赵德柱部官兵。他在江南士绅和百姓中,早已声名狼藉。”林昭分析道,“我们要做的,就是将他最后这层皮,也彻底扒下来!”
“大人的意思是?”
“他不是喜欢用阴招吗?”林昭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那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他派人下毒、意图戕害抗虏功臣、破坏江防建设的罪证,‘不小心’泄露出去。不仅要让钱谦益他们知道,还要让市井百姓都知道!同时,把我们掌握的,关于他贪污索贿、与赵德柱勾结的更多证据,一并抛出去!”
“这……会不会逼得他狗急跳墙?”孙幕僚有些担忧。
“他早就跳了!”林昭斩钉截铁,“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条疯狗的真面目,让他彻底失去在江宁立足的根基!没有了本地势力的支持,甚至引发众怒,他一个太监,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林昭的反击,迅疾而猛烈。
就在全尺寸主炮成功通过初步检验,准备安装上舰的当天,数份内容详实、证据确凿的“揭帖”,如同雪花般出现在了江宁城的大街小巷,甚至被直接投递到了魏国公府、守备衙门以及各位有影响力的士绅府上。
揭帖中,详细列举了曹吉祥南下以来的种种恶行:巧立名目,勒索巨款;纵容爪牙,欺压良善;更令人发指的是,他竟然派人在龙江船厂的水源和食物中下毒,意图破坏关乎江南安危的造船大业!帖中甚至还附上了那毒药的部分样品和刺客遗留血迹的佐证。
一石激起千层浪!
如果说之前曹吉祥的恶行还大多停留在传闻和士林清议的层面,那么这份近乎“罪证确凿”的揭帖,则将他的卑劣与恶毒赤裸裸地暴露在了所有江宁人面前。
“丧心病狂!真是丧心病狂!”钱谦益在看到揭帖后,气得浑身发抖,当即便写下措辞更加激烈的弹劾奏章(尽管知道送往北方意义不大,但态度必须表明),并让门生弟子四处宣讲曹吉祥的罪行。
魏国公徐宏基的脸色也难看至极。曹吉祥在他眼皮底下做出这等事,简直是对他这位守备勋臣最大的蔑视和挑衅!他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而市井民间,更是群情激愤。尤其是与龙江船厂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商人、工匠和附近百姓,听闻曹吉祥竟要毒害为他们打造“护身符”的船厂,无不义愤填膺。
“打死这个阉狗!”
“把他赶出江宁!”
愤怒的民众甚至聚集在曹吉祥别院外的街道上,高声怒骂,投掷石块瓦砾,若非有官兵把守,恐怕早已冲了进去。
曹吉祥躲在深宅之内,听着外面的怒骂和砸门声,脸色惨白如纸,又惊又怒。他没想到林昭的反击如此狠辣直接,更没想到对方竟然能拿到如此确凿的证据!
“废物!影蝎那个废物!”他气急败坏地咒骂着,心中第一次涌起了强烈的恐惧。他知道,自己在江宁,已经彻底完了。失去了舆论,失去了本地势力的最后一点容忍,他就像无根的浮萍。
就在这时,心腹连滚爬爬地进来禀报:“公公,不好了!魏国公府和守备衙门联名发文,以‘安定地方、以防民变’为由,要求……要求我们即日离开江宁,由他们‘护送’回京!”
这是最后的驱逐令!
曹吉祥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凉。他知道,自己若再不识趣,恐怕连“护送”回京都做不到,很可能就会“意外”暴毙于路途之中。
与此同时,龙江船厂内,那根沉重的全尺寸主炮,被巨大的吊臂缓缓提起,精准地安装进了“破浪”号舰艏那早已准备好的炮位基座之上。钢铁与钢铁的结合,发出沉重而可靠的撞击声。
林昭站在船坞边,看着那黑洞洞的炮口指向长江,仿佛已经听到了它未来发出的、洗刷屈辱、扞卫希望的怒吼。他并未因逼走曹吉祥而有丝毫松懈,眼神反而更加锐利。
赶走了一条疯狗,但北方的饿狼,江外的猛虎,依旧虎视眈眈。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龙江船厂的锋芒已露,接下来,便是这雷霆利剑,劈波斩浪,指向真正敌人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