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鸠鶄握着骤然安静的手机,仿佛握着那块沉重的“朋友”标签。司徒镜的玩笑、历臣舟的汤、谢舶鸮最后那句“挺好的”……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翻涌。她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手机背面,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谢舶鸮。心底的声音在寂静中无比清晰,带着深重的苦涩和决绝。我这座废墟里满是泥泞荆棘,宁愿就此错过……这么好的你,也绝不能把你拖下这暗无天日的泥潭。

屏幕另一端。

谢舶鸮维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在骤然降临的黑暗里坐了很久。茶几光滑的表面倒映着窗外城市的流光,也模糊映出他唇角那抹自嘲的弧度。

朋友。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呵,也算……是进了一步吧。” 低沉的自语在空寂的房间里散开,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光。胸腔里那股沉甸甸的钝痛还未散去,但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点残存的脆弱已被一种近乎固执的韧性取代。

“没事的,” 他对着冰冷的空气,像是在对自己下达一道不容置疑的指令,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来日……方长。”

霓津的夜空彻底铺满了墨色,一轮清冷的月亮爬上云端,将朦胧的光辉洒向这座不夜城。月光穿过高楼林立的缝隙,沉默地窥视着同一片夜空下,那些被“朋友”二字轻轻划开、却又各自在暗流中汹涌的心事。

第二天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司徒镜家纤尘不染的地板上投下斜长的光影。鸠鶄醒来时,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空调运转的低微嗡鸣。客厅里不见司徒镜和小五的身影,寂静中只有厨房方向传来细微的杯碟轻碰声。

她循声下楼,只见历臣舟正背对着她,在料理台前专注地准备早餐。阳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肩线,动作沉稳而利落,仿佛早已熟悉这方寸之地。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手里端着两杯刚热好的牛奶,目光落在鸠鶄身上,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因独处而产生的细微紧绷。

“她们一会儿就回来,” 他将一杯牛奶轻轻放在她面前的餐桌上,声音低沉而平稳,巧妙地化解了那份无形的尴尬,“你先吃。”

“好。” 鸠鶄低声应着,拉开椅子坐下。

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餐点。鸠鶄拿起叉子,刚吃了几口,就听见历臣舟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口吻,打破了早餐的宁静:

“等会儿去医院……”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可以……让我陪你一起吗?”

鸠鶄握着叉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迎上他的视线。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盛着她早已熟悉的、洞悉一切的了然。她沉默了一瞬,随即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嘴角甚至牵起一丝近乎释然的弧度。

“可以啊,”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罐破摔般的坦诚,“反正……” 她顿了顿,目光坦荡地回视着他,“你什么都知道。” 既然在他面前已无处遁形,那层惯性的伪装,似乎也变得毫无必要。

与此同时,通往回家的林荫道上,热浪已经开始蒸腾。司徒镜撑着一把遮阳伞,步伐依旧带着她特有的慵懒风情,小五紧紧跟在她身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镜小姐,” 小五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扰和期盼,打破了蝉鸣的聒噪,“你说……舟哥这次能追到鸠小姐吗?”

司徒镜脚下未停,伞沿微微抬起,露出她涂着精致唇彩的嘴角,那笑容带着三分玩味七分笃定:“这种事哪有什么绝对啊?” 她侧头瞥了小五一眼,眼神锐利,“只能说嘛……我私心,更看好历臣舟这根老木头能开花结果。”

小五稚气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我……我就是希望舟哥可以如愿。他为了鸠小姐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如果最后……” 她声音低了下去,“最后还是他一个人,他肯定会很难过的,特别特别难过。”

司徒镜的脚步几不可察地缓了一瞬。她抬手,状似随意地拂开被微风吹到颊边的一缕发丝,目光投向远处被热浪扭曲的街景,语气难得地透出一种看透世事的沉静:

“小五啊,” 她悠悠开口,声音在热气里显得格外清晰,“人生呢,不是只有‘在一起’,才叫圆满的。圆满的方式……有很多很多种。”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打从历臣舟决定做那些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觉悟:他从没想过要什么回报。他对鸠鸠的那种心思……” 她轻轻吁了口气,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欣赏,“是无私的。比起最终能不能‘得到’鸠鸠这个人,他更在意的,是她能不能真正……幸福。”

“那……” 小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而看向司徒镜,眼神纯粹而热切,“那我也希望镜小姐你能幸福!”

“我?” 司徒镜倏然笑出声来,那笑声清脆响亮,带着十足的张扬与自得,方才的沉静瞬间消散无踪。她伸手,轻轻捏了捏小五的脸颊,“小笨蛋,我可不像鸠鸠那么多情烦恼。姐姐我现在什么都有了。”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眉眼飞扬,“想换什么样的小白脸,就换什么样的!我的日子啊,不要太逍遥快活!”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小五,神情半是认真半是戏谑,“所以呢,小五,别学你舟哥,就死心眼儿地盯着一棵树吊死。世界那么大,优秀的女生那么多,多看看,多挑挑,懂不懂?”

小五仰着脸,迎着司徒镜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固执,斩钉截铁地说:“我不管别人。我只要镜小姐幸福就好了!”

司徒镜被他这傻乎乎的直球打得一愣,随即心底泛起一丝暖意,抬手揉了揉小五的发顶,语气软了下来:“你啊……真是个笨蛋。” 她收回手,望向近在咫尺的小区大门,敛起玩笑的神色,“好了,我们快走。外面真要热死人了。得赶紧回去接鸠鸠,去医院可不能耽搁。”

司徒镜家:鸠鶄刚放下餐具,就听到玄关处传来开门声和一阵带着热气与抱怨的喧闹。

“呼。真的热死了!这鬼天气!根本就是生化武器!” 司徒镜的声音率先响起,紧接着是她踢掉高跟鞋的啪嗒声和小五关门的轻响。司徒镜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走进客厅,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王昭野那个脑子进水的,居然还想约我出去玩?他要是敢让我顶着这种太阳出门,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坐在餐桌旁的历臣舟闻言,原本平静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两道锐利如刀的目光扫向司徒镜,薄唇微启,吐出带着冰碴子的疑问:

“嗯?出去玩?”

司徒镜扇风的手猛地僵在半空,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该死!怎么忘了这尊大佛也在场!

她正要飞速组织语言找补,一旁懵懂的小五已经快人快语地接口道:“对啊镜小姐!你昨天不是跟我说了吗?下周要带我们去玩呢!” 小五一脸兴奋,完全没察觉空气中的微妙,“还说会给我介绍新朋友!”

“是吗?” 历臣舟的视线牢牢锁住司徒镜,那两个字说得缓慢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司徒镜只觉得后颈有点冒冷汗,但她到底是江湖老手,瞬间调整好面部表情,换上极其无辜又略带嗔怪的笑容:“对啊!哎呀我这脑子,光顾着抱怨热了!” 她快步走到历臣舟旁边的吧台给自己倒了杯冰水,语气流畅自然,“时间这不是还没最终敲定嘛,想着等确定好了再跟你说嘛!再说了,” 她仰头灌了一大口水,冰凉的液体似乎给了她底气,眼神瞟向历臣舟,“你不是也亲口说了,这次要在霓津待很长一段时间吗?这么大的热闹,怎么能少了你跟小五?”

她放下水杯,目光灼灼地看着历臣舟,试图用真诚打动对方。

“你最好是。” 历臣舟的语气并未松动,眼神依旧带着审视。

司徒镜立刻挺直腰板,举起右手,如同宣誓般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放心,大哥!” 她刻意用了这个带着江湖气的称呼,眼神无比“诚恳”地迎上历臣舟的视线,“我向你保证,一切安排:”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

“都是为了你!”

霓津市心理科:主治医师小绾已经早早到来。她推开窗户,一股裹挟着城市清晨尘埃的热浪立刻涌了进来。她站在窗边,抬手遮了遮窗外那轮初升却已显炽烈的骄阳,白皙的脸上映着金色的光斑。

“好毒的太阳……” 她低声自语,望着楼下街道上开始稀疏匆忙的人流,职业性的温和眼眸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思,“今天……又会发生些什么故事呢?”

司徒镜家:“我上楼换套衣服,顺便把药吃了。” 鸠鶄站起身,对刚结束“审问”的历臣舟说道然后看了一眼司徒镜眼神仿佛在说:你就搞事吧。

“好,” 历臣舟点头,目光扫过墙上的挂钟,“他们也差不多收拾好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司徒镜已经换好了舒适的平底鞋,声音从玄关传来:“鸠鸠你快点!小五,帮我把那个遮阳帽拿来!真是,这日子没法出门了!”

司徒镜那辆黑色商务车的冷气开得很足,却依然冲不散鸠鶄骨缝里渗出的疲惫。她踩着最后一阶楼梯走下时,裙摆轻轻扫过台阶,像一片被秋霜打蔫的蝶翼。司徒镜立刻迎上去,手臂环住她单薄的肩膀,掌心隔着真丝衬衫传来温热的力度:那是种近乎刻意的、充满存在感的温度。

走吧。鸠鶄的声音很轻,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耗尽气力。

司徒镜这次没像昨天那样做副驾。她拉开后排车门,让鸠鶄先钻进去,自己紧挨着她坐下。车厢皮革的凉意贴上皮肤时,鸠鶄下意识瑟缩了一下,随即感受到司徒镜的体温从右侧包裹过来。她将额头抵在司徒镜的肩窝,对方的手立刻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十指相扣的力道像是要把生命力强行灌注进她体内。

历臣舟坐在副驾驶位上,从后视镜瞥见后排依偎的两人。他沉默地调低了车载音响的音量,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如溪水般漫过车厢。小五握着方向盘的手格外稳,连转弯时都控制着离心力,像在运送一件易碎的琉璃器皿。

鸠鶄全程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司徒镜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自己掌心微微蜷缩,仿佛在抵御某种无形的绞痛。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霓虹光影透过贴膜玻璃,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色块,像打翻的调色盘。

医院停车场:轮胎碾过减速带时,小五将刹车踩得几乎无感。鸠鶄睁眼的瞬间,正对上历臣舟从后视镜投来的目光。他率先移开视线,解锁车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你不上去?鸠鶄下车时忽然停住,转头看向仍坐在副驾驶位的历臣舟。七月的阳光染红他半边侧脸,让那道轮廓显得愈发锋利。

他缓缓转过脸,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渊:你希望我上去吗?

空气凝固了半秒。司徒镜的指甲几乎掐进自己掌心:她太熟悉这种对话的走向,像在刀尖上跳华尔兹。

不上去你也会从小境嘴里撬出所有细节,鸠鶄突然笑起来,那笑意未达眼底,何必呢? 她抬手将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腕骨伶仃得让人心惊,在你面前,我本来就没有秘密,不是吗?

历臣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推开车门的瞬间,皮质座椅发出轻微的呻吟。小五,下车。

好嘞!少年清亮的应答划破凝滞。

司徒镜凑近鸠鶄耳边,气息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想通啦?

闭嘴。鸠鶄用手肘顶她,耳尖却泛起薄红。

随着电梯升至17层,鸠鶄的呼吸明显变得短促。司徒镜揽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能清晰感觉到布料下绷紧的肌肉。金属门打开的瞬间,消毒水味混着某种佛手柑香薰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绾医生早已候在诊疗室门口。她今天穿着月白色真丝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像精心雕琢的石膏像。走廊两侧的感应灯随着他们的脚步渐次亮起,又在身后无声熄灭,仿佛某种神秘的仪式。

小镜。她先对司徒镜颔首,目光扫过历臣舟和小五时,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那种经过专业训练、能抚平所有戒备的治愈系微笑。

鸠鶄的指尖开始发凉。诊疗室所在的L型走廊尽头上着电子锁,红色警示灯规律闪烁。这是专属于她的特权:每次问诊时段,整层楼会启动生物识别封锁,连空气净化系统都切换为独立循环模式。

跟我来。小绾的声音像浸过温牛奶的绸缎。她牵起鸠鶄的手,指腹精准避开那些隐秘的陈旧疤痕。

当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闭合时,鸠鶄听见司徒镜用夸张的语调对历臣舟说:要不要去安全通道抽根烟?某些人现在需要转移注意力呢。

诊疗室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柔和的光线从隐藏光源倾泻而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雪松与佛手柑混合的香薰气息。鸠鶄顺从地坐在那张宽大舒适的皮质扶手椅中,身体却依然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小绾医生将一杯温度适宜的清水轻轻放在她手边的矮几上。

“谢谢。” 鸠鶄的声音有些干涩。

小绾医生在她对面落座,目光温和地扫过门口方向,又落回鸠鶄略显苍白的脸上。“看来今天有些不一样呢。” 她的语气带着了然。

鸠鶄微微垂下眼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承认,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丝线,理不出头绪。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小绾医生的声音如同平稳的溪流,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首先,确认一下基础情况。这一周,也没有出现任何自残行为或相关冲动,对吗?”

“没有。” 鸠鶄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疲惫的自嘲,“太忙了,每天连睡觉的时间都要争分夺秒,哪里还有精力……去想那些。”

小绾医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用词:“所以,你觉得你这一个多月没有出现自伤行为,主要原因是因为‘太忙’吗?”

鸠鶄沉默了几秒,最终坦诚:“……不知道。”

小绾医生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专注而恳切:“鸠鸠,我确实常常建议抑郁症患者培养一个健康的爱好:无论是健身、绘画还是别的什么。目的,是帮助他们建立积极的生活节奏,在情绪低谷时能有一个转移注意力的锚点,暂时脱离负面思维的漩涡。但这只是一种辅助手段,一种习惯的养成。”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它绝不意味着,‘忙起来’就能彻底隔绝自伤的念头或冲动。这一个半月来,即使在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下,你依然能够控制住不去伤害自己,这本身就说明了一个重要的进步:你对身体的主导权在增强,你的意识正在更有效地管理那些曾经失控的冲动。你的大脑,正在逐渐夺回掌控权。这不是忙碌的副产品,鸠鸠,这是你内在力量在复苏的信号。”

一丝脆弱和恐惧掠过鸠鶄眼底:“可是……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那天又控制不住了呢?那是不是说明……我很糟糕?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怎么会呢?” 小绾医生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抑郁症就像是一场长期的感冒。感冒会反复,抑郁症的症状同样也可能有波动。这非常、非常正常。关键不在于绝对避免‘复发’,而在于学会坦然接纳这个过程可能出现的起伏,并准备好应对策略。过度的焦虑和自责,反而会成为新的压力源。好了,” 她将话题自然地过渡,“现在,可以跟我聊聊这一周发生的事情吗?特别是……你提到感情上的困扰。”

鸠鶄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整理纷乱的思绪:“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感情上,感觉很混乱。”

“哦?” 小绾医生引导着,语气带着恰当的关切,“是跟你一起合作的那个男生吗?” (她当然知道那是谢舶鸮,但受限于对王昭野的保密承诺以及对李总、谢舶鸮双重托付的保密要求:保护谢舶鸮的病情不被鸠鶄知晓,同时也保护鸠鶄的病情信息流:她必须谨慎措辞。这复杂的保密链条在她脑海中清晰无比:王昭野知谢舶鸮病,谢舶鸮知鸠鶄病但鸠鶄不知谢知,李总知两人皆病,而她作为治疗师,是唯一掌握全部拼图却必须严守边界的人。)

“也不全是他。” 鸠鶄低声道。

“还有……门外那位?” 小绾医生轻声问。

“嗯。” 鸠鶄点头,眼神变得复杂而遥远,“他叫历臣舟……我们是因为小境认识的。他是司徒家现在的掌舵人,小境家的人。初二那年,我出了那样的事……是他帮忙解决的。后来,他就一直在我和小境的生活里,像个……守护者。我习惯了有他在背后挡风遮雨。”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是……后来因为一个很大的误会,我对他发了很大的火,说了很重的话……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攒勇气,“直到前两天,小境告诉我……这么多年,他其实从未真正离开过。他一直……在暗处保护我。甚至……我自杀那天,他就在医院,为了我……差点把医院砸了。” 说到这里,鸠鶄的脸上泛起一丝难为情的红晕。

“听起来,他是一个对你非常用心的人。” 小绾医生客观地评价。

“他是很好……” 鸠鶄的声音带着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可一直以来,我都只把他当哥哥看待。闹翻那天,他说……他喜欢我。但那时我太愤怒了,根本听不进去。之后我一直回避他,联系就断了……但其实,我早就后悔了。” 她的情绪开始波动,“所以,我后来申请了一个小号……只有他知道的小号。我经常在上面发一些……‘如果他在就好了’、‘希望他回来’这样的话……他明明都看到了!他明明知道我在求救!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出现见我一面?小境说,他是在坚守那个‘永不见面’的承诺……那他现在为什么又要出现?我……我真的好乱……” 鸠鶄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小绾医生立刻起身,半蹲在鸠鶄面前,温暖的手掌坚定地覆上她冰凉颤抖的手:“鸠鸠,看着我。好,现在,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深深吸气……对,用鼻子,吸到腹部鼓起……很好,屏住两秒……现在,慢慢用嘴吐气……对,把所有紧张都呼出去……再来一次,吸气……吐气……” 她沉稳的声音和引导,帮助鸠鶄渐渐平复了呼吸和身体的颤抖。“感觉好点了吗?来,喝点水。” 她把水杯递到鸠鶄唇边。

看着鸠鶄小口啜饮,小绾医生温和地问:“看来这个人,真的非常能牵动你的情绪。他对你,很重要,对吗?”

鸠鶄握着水杯,眼神有些空茫:“开始……是重要的吧。在大学里,被欺负的那些日日夜夜,我是真的很希望他能在……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刻意不去搜索他的消息,小境也绝口不提他……我以为……我早就放下了。可是……” 她的声音带着困惑,“小境说他趁我昏迷……偷亲了我。还有昨天,我忘记吃药,情绪差点失控,可是……竟然在他的安抚下,我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我觉得很神奇。对他的感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过去的感情经历太糟糕了……我无法想象,他一个人,就这样默默喜欢了我这么多年……他应该……也没有比我好受多少吧?一定也很孤独……可是,一直以来,我都只把他当哥哥,现在……”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迷茫和不确定。

“你心动了?” 小绾医生敏锐地捕捉到那微妙的变化,直接点破。

“也不是……” 鸠鶄下意识地否认,随即又带着点羞赧和困惑补充,“就是……昨天在机场见到他的时候,脑海里就自动蹦出‘好帅’两个字。而且,他知道我所有的……不堪,知道我所有的阴暗面,可他还是……爱我。特别是当我知道他为我所做的一切之后,我心里……就没办法再把他仅仅当作‘哥哥’了。我感觉我的心……在摇摆不定。”

“那……跟你合作的那位男生呢?” 小绾医生适时地将话题拉回谢舶鸮,“不给他机会了吗?”

提到谢舶鸮,鸠鶄的眼神瞬间蒙上一层阴霾和抗拒:“他……” 她停顿了很久,声音低沉下去,“我承认,我的心有渐渐被他打动。这一年多,他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可是……我跟他,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废墟里……是不允许有观光客的。能够成为朋友,已经让我很满足了。我怎么能……把朋友拉下来,陪我陷在泥潭里呢?这……不道德。” 她的语气带着深深的自我否定和预设的牺牲感。

小绾医生凝视着她:“看来,你对他的心意是确定的,犹豫只是因为你的病,对吗?那么,现在我们做一个纯粹的假设性场景: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男生,他清楚地知道你有抑郁症,知道所有的风险和困难,但他依然坚定地选择爱你,愿意陪在你身边呢?那么,你会如何选择?”

鸠鶄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小绾医生……我不敢赌……”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这只是一个假设,鸠鸠。” 小绾医生强调,“暂时放下所有的顾虑,问问你的心,最真实的反应。”

鸠鶄紧紧咬着下唇,半晌,才用一种近乎悲观的语气说:“那我也不要……我太清楚和一个抑郁症患者在一起的痛苦了。爱……是会被消磨的。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反复的消耗和折磨。我不能……拖累他。”

“但你并没有明确拒绝他,不是吗?” 小绾医生一针见血地指出,“你所有的抗拒,都停留在暗示和自我牺牲式的预设里。甚至,你在潜意识里,是享受他对你的付出和陪伴的。”

鸠鶄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充满了自我厌恶:“我……我很渣吧,小绾医生?” 她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并不是。” 小绾医生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专业角度的解读,“相反,这恰恰印证了你的缺爱是极其严重的,内在的不安全感也处于非常高的水平。你告诉我,你对合作的那位男生有心动的感觉;但同时,你也告诉我,你觉得门外那位很帅,并且因他的出现和付出而内心动摇、纠结。其实,鸠鸠,你有没有想过,这两种感觉,或许都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呢?”

小绾医生的话语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鸠鶄心中激起涟漪。她困惑地看着医生。

“因为你极度缺爱,所以当有人持续地、真诚地陪伴在你身边,给予你温暖和支持时,你很容易产生依恋和心动的感觉。同时,因为你没有经历过真正健康的、滋养的恋爱关系,你对‘爱’究竟是什么,它的边界在哪里,可能还缺乏清晰的认知和体验。” 小绾医生的目光充满了理解和引导,“既然这样,我的建议是:去‘享受’。享受这两个男生目前给予你的善意、关心和支持。*在这个过程中,你需要去刻意做一件事:建立你的‘配得感’,以及你在感情关系中的自信。”

“配得感?” 鸠鶄喃喃重复。

“是的,配得感。” 小绾医生肯定地说,“你要从内心深处真正认识到:你值得被好好对待,值得被爱,值得拥有幸福。每一个抑郁症患者,都值得被爱,你也不例外。鸠鸠,你很好,你值得。利用这段‘被追求’或‘被关注’的时期,不是去玩弄感情,而是去真正地‘感受’和‘体验’爱与被爱是什么感觉。去观察,当他们在你身边时,你内心的真实反应是什么?是安心、是愉悦、是依赖,还是别的什么?在这个过程中,你会更清晰地认识自己的情感需求,也会更明白,这两个人里,谁才能真正走进你的内心,谁才是你真正渴望与之建立深度关系的人。所以,现在,我的建议是:谁都不要急着去拒绝。给自己一个机会,去感受,去体验,去成长。”

鸠鶄的眉头依然紧锁着,带着巨大的道德疑虑:“小绾医生……这样……真的不渣吗?这不就是在……同时吊着两个人吗?”

“你有强迫他们为你付出吗?” 小绾医生反问,语气冷静。

“没有。” 鸠鶄立刻摇头。

“你有刻意隐瞒其中一方,或者用谎言欺骗他们的感情吗?” 小绾医生继续追问。

“……也没有。”

“所以咯。” 小绾医生露出了一个带着点职业性洞察、甚至可以说有点“看穿一切”意味的轻浅笑容,这笑容让鸠鶄瞬间觉得,医生仿佛在观赏一部关于自己情感的连续剧,“成年人的感情世界是复杂的,感受需要时间去厘清。在你明确自己的心意之前,保持适当的开放性和观察性,不轻易做出承诺,也不恶意伤害他人,这并非不道德。关键在于你的心态和出发点:是为了利用,还是为了自我探索和成长?”

鸠鶄一时语塞,虽然觉得小绾医生那“看戏”般的笑容有点让人气恼,但心底的沉重感似乎被这番话撬开了一丝缝隙。

“好了,放轻松。” 小绾医生收敛了笑容,恢复了专业治疗师的沉稳,“现在,让我们正式开始今天的治疗环节,好吗?你需要暂时放下这些思绪,专注于当下。”

“好。” 鸠鶄点点头,努力将纷乱的思绪压下去。

小绾医生站起身,走到治疗室一侧的控制面板前,进行简单的操作:“我们今天的治疗重点,会结合一些放松训练和认知调整。首先,我需要你调整一下坐姿,找一个最舒服、最放松的姿势靠在椅子上……对,就这样。” 她观察着鸠鶄的肢体语言。

“很好,现在,闭上眼睛。” 小绾医生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富有引导性,“将注意力集中在你的呼吸上。感受空气通过鼻腔进入身体……充满你的肺部……再缓缓地、完全地呼出去……每一次呼气,都感觉将身体里的紧张、焦虑一点点带走……”

小绾医生开始了标准的渐进式肌肉放松引导:“我们从脚部开始……轻轻绷紧你的脚趾……保持五秒……感受那种紧张……好,现在,彻底放松……感受紧张感像水流一样从脚趾流走……” 她按照从脚到头(或从头到脚)的顺序,引导鸠鶄逐一紧张再放松身体的主要肌肉群。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了十分钟,旨在通过生理放松来降低焦虑水平。

接着,小绾医生根据鸠鶄之前谈话中暴露的核心困扰:自我价值感低下、过度自我牺牲倾向、对亲密关系的恐惧与渴望的矛盾,进行了针对性的认知行为疗法(cbt)干预。

“鸠鸠,现在,试着在脑海中想象一个场景:你站在一座桥上,桥下流淌着你刚才提到的那些负面想法:‘我不值得被爱’、‘我会拖累别人’、‘废墟里不允许有观光客’……想象这些想法就像桥下的流水,你可以看到它们流过,但你不必跳下去跟随它们,也不必阻止它们流动。你只需要站在桥上,观察它们……对,仅仅是观察……” 这是认知解离技术的运用,帮助鸠鶄学会与负面想法保持距离,而非被其吞噬。

然后,她引导鸠鶄进行替代性思维训练:“当‘我不值得被爱’这个念头出现时,尝试温和地挑战它:‘这个想法是100%真实的吗?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完全不值得被爱?小境、历臣舟、甚至谢舶鸮,他们的关心和付出,难道不也是一种证明吗’ 试着在内心找到一个更平衡、更符合事实的想法:‘我确实在经历困难,但我也有值得被爱的地方,我值得拥有尝试幸福的机会’ 感受一下,当这个新的想法出现时,你内心的感受有什么细微的变化?”

治疗的后半段,小绾医生结合了安全岛技术(引导鸠鶄在想象中构建一个能让她感到绝对安全和宁静的地方)和积极资源植入(引导鸠鶄回忆并强化那些让她感受到支持、温暖或被接纳的瞬间,比如司徒镜的拥抱、历臣舟安抚她时的稳定感),以增强鸠鶄的内在力量感和安全感。

整个治疗过程持续了约四十五分钟。小绾医生密切关注着鸠鶄的生理反应(呼吸、肌肉紧张度、表情)和言语反馈,适时调整引导语的速度和深度。

“好了,鸠鸠,我们的时间快到了。” 小绾医生的声音轻柔地将鸠鶄从深度放松的状态中带回,“现在,我会从五倒数到一。随着数字的减少,你会感觉意识越来越清晰,身体感觉舒适而放松……五……慢慢带回到房间的感觉……四……活动一下你的手指和脚趾……三……感受身体的重量在椅子上……二……可以慢慢睁开眼睛了……一……欢迎回来。”

鸠鶄缓缓睁开眼,眼神比进入时显得清明了一些,虽然疲惫感依然存在,但那种紧绷的焦虑感似乎被暂时抚平了。她轻轻舒了一口气。

“感觉怎么样?” 小绾医生温和地问。

“嗯……好像……轻松了一点。” 鸠鶄诚实地说,虽然那些困扰的问题依然存在,但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重地压在心口了。

“很好。记住这种放松的感觉,回去后如果感到焦虑,可以尝试练习我们今天的呼吸和观察想法的方法。” 小绾医生递给她一张记录着简单练习要点的小卡片,“下周见,鸠鸠。记住我的话,去感受,去体验,你值得。”

鸠鶄接过卡片,点点头,站起身。虽然前路依然迷茫,但至少在这一刻,她感觉内心多了一点点支撑的力量。她走向门口,准备面对门外等待的人们和依旧纷繁复杂的情感世界。

诊疗室厚重的隔音门无声地向内滑开,泄出一线柔和的光。鸠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午后的阳光穿过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金边。与以往治疗结束后的苍白虚脱截然不同,此刻她的脸上虽然难掩疲惫,眼神却像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透出一种难得的清明与松弛。

“没事吧?”司徒镜几乎是弹射起步,第一个冲到她面前,焦灼的目光在她脸上反复逡巡,试图找出任何强撑的痕迹。历臣舟紧随其后,高大的身影在鸠鶄面前投下一片安心的阴影,他虽未言语,但紧绷的下颌线和紧锁的眉头泄露了同样深切的担忧。

“没事。”鸠鶄的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真实而轻松的笑意在她眼中漾开,驱散了残留的阴霾,“小绾医生这次的‘魔法’很管用,感觉……神清气爽。”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腑里积压的浊气彻底置换出来,语调甚至带上了一丝轻快,“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客。”

司徒镜狐疑地眯起眼,像看外星生物一样打量着她:“真……没事?”以往每次治疗结束,鸠鶄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说话的声气都带着飘忽的虚弱,今天这副“容光焕发”的样子反而让她心里七上八下。

鸠鶄被她夸张的表情逗乐了,伸手轻轻推了她一把:“骗你干嘛?不信拉倒。”她目光转向安静站在一旁的小五,带着点补偿式的慷慨,“小五,想吃什么?随便挑,挑贵的,别客气。”

“小五!”司徒镜立刻来了精神,一把挽住小五的胳膊,像找到了同盟军,“听见没?老板发话了!挑最贵的,往死里薅!机会难得!”她一边说,一边拽着小五就往前走,走出几步,又回头冲历臣舟和鸠鶄狡黠地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道:“没事的话就给你俩二人世界咯。”那促狭的笑容里满是心照不宣的意味。

走廊里瞬间只剩下历臣舟和鸠鶄两人。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而安静,只有远处隐约的电梯运行声。历臣舟的目光依旧落在鸠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鸠鶄迎上他的视线,微微歪了歪头,那神情带着点久违的俏皮,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坦率:“历臣舟,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坚定,“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在我面前不用瞻前顾后、不用小心翼翼的你。”

历臣舟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巨大的冲击让一贯沉稳的他都罕见地失语:“鸠鸠……你?” 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颤,像一颗石子投入死寂多年的深潭。

“嗯。”鸠鶄点点头,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薄冰。她的目光清亮,直视着历臣舟深邃的眼眸,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也带着一丝探索未知的迷茫:“所以,历臣舟,我正式通知你一下:”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静的走廊里,“本小姐决定,从现在开始,正式……考虑我们俩之间的感情。”

她看到历臣舟眼中瞬间爆发的、几乎能灼伤人的亮光,像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但她紧接着抬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带着不容置疑的坦诚:“不过先说好,历臣舟,我还没想明白现在对你到底是什么想法。是习惯?是依赖?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我需要时间。” 她的语气坦诚得近乎残忍,却也带着交付信任的郑重,“所以,在你离开霓津之前……我会给你一个答案。一个清晰的答案。”

空气凝固了一瞬。

随即,一个巨大而纯粹的笑容在历臣舟英俊的脸上缓缓绽开,那笑容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冷峻,明亮得如同穿透云层的阳光。没有任何言语能形容他此刻心中的狂喜与满足,仿佛跋涉了漫长黑夜的旅人终于看到了启明星。他用力地点头,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坚定:“好!”

一个字,重逾千钧。这不仅仅是一个承诺的等待,更是一张他梦寐以求、跋涉了无数个日夜才终于握在手中的:可以正大光明入场、站在她身边的入场券。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阴影里,连思念都要藏匿的守望者了。

看着历臣舟这副近乎傻气的、纯粹开心的模样,与平日里那个运筹帷幄、冷峻威严的司徒家掌舵人判若两人,鸠鶄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她忍不住在心里悄悄吐槽:“啧,还是板着脸当总裁的时候更帅点……” 然而,吐槽归吐槽,一股温热的暖流却不受控制地在她心间流淌开来。看着他失而复得的笑容,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喜悦,一种久违的、轻盈的暖意包裹了她。

或许……老天爷真的开始眷顾她了吧?这个念头悄然浮现,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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