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灯的光晕还在水面浮沉,铁拐李突然把空酒葫芦往腰间一拴,拐杖在青石上敲出清脆的响:“缩地符得借月晕之力,今晚正好有月华,去城东老槐树下学。”
吕洞宾折扇轻点水面,涟漪里浮出轮残月:“老槐树有百年道行,它的年轮能当缩地符的坐标。不过你得记着,这符一步跨三里,要是对着仇家画,能直接跨进他家灶台。”
墨团突然从荷塘里叼出片干枯的莲蓬,莲子壳上竟天然带着三个同心圆。铁拐李捏起莲子壳细看,突然笑出声:“这老槐树成精了,知道我们要学缩地符,特意送符胆来。”
穿过五条胡同,城东的老槐树果然枝繁叶茂,树影在月光下铺成大片浓荫,树身上缠着红绳,挂满了祈福的木牌。铁拐李往我手里塞了支新的朱砂笔,《山神手记》哗啦啦翻到“缩地符”那页:“看好了,这符要画个箭头,箭尾缀着三个圈,圈里得写清地名,就像给信鸽绑脚环。”
我趴在老槐树的树瘤上临摹,箭头总往歪里拐。铁拐李抢过符纸一看,突然用拐杖敲我的脑袋:“你这画的是‘迷路符’!箭头指着西天,难不成想去见阎王?”
墨团突然跳上树杈,尾巴扫过挂着的木牌,块写着“平安”的木牌正巧落在符纸上。奇怪的是,那些歪扭的箭头竟顺着木牌的纹路变得笔直,三个圈里自动浮现出“老槐树”三个字。吕洞宾摸着胡须点头:“缩地符本就是借人心愿指路,你画得太刻意,反倒不如木牌上的字有灵性。”
正说着,胡同口突然传来三轮车的铃铛声。个穿黄马甲的快递员蹲在树下叹气,手里的包裹上印着“城南杂货店”,地址却被雨水泡得模糊。“这可咋整,找不到收件人,要被扣工钱了。”他挠着后脑勺,指节上全是冻疮。
铁拐李眼睛一亮:“机会来了,用缩地符去城南看看。”他往我手里塞了片莲子壳,“把这壳贴在符上,能借莲蓬的脉络辨方向。”
我捏着画好的符纸默念口诀,只觉脚下一阵发飘,像是踩在棉花上。睁眼时已站在条陌生的巷子里,两侧的墙头上爬满丝瓜藤,空气里飘着酱油香。墨团从怀里窜出来,对着家挂着“王记杂货”木牌的铺子叫了两声,门楣上的灯笼正好映着褪色的招牌——正是快递单上的“城南杂货店”。
铺子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咳嗽声。推开门一看,个瞎眼老太太正摸着柜台找药,柜台上摆着个老式座钟,指针停在三点一刻。“请问您是王奶奶吗?有您的快递。”我把包裹递过去,老太太突然抓住我的手,掌心粗糙得像老树皮:“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这门从里面插着呢。”
正说着,座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三点一刻的指针竟开始倒转。老太太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皱纹渐渐舒展,转眼间变成个梳麻花辫的姑娘。我惊得后退半步,手里的符纸突然发烫——原来这缩地符不仅能跨空间,竟还能穿时间。
“你是谁?”姑娘手里的算盘“啪嗒”掉在地上,“我爹去进货还没回来,你要是强盗,我就喊人了。”墨团突然跳上柜台,尾巴缠着姑娘手腕上的银镯子,镯子上的花纹竟和老槐树上的红绳一模一样。
姑娘突然笑了:“你家猫戴的玉佩,和我娘留给我的银镯是一对呢。”她从柜台下摸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张泛黄的照片,穿长衫的男人搂着梳麻花辫的姑娘站在老槐树下,男人手里的莲蓬正往下掉莲子。
“这是1985年的王记杂货铺。”铁拐李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也用了缩地符,手里还拎着瓶酱油,“这姑娘是现在王奶奶的年轻时,她爹当年去进货摔断了腿,杂货铺没多久就关了。”
座钟突然又响了一声,指针疯转着指向现在的时间。姑娘的头发迅速变白,转眼又成了瞎眼老太太,只是手里多了串银镯子。“原来是这么回事。”她摸着银镯子笑了,“我总梦见年轻时的铺子,原来真是有人替我回来看看。”
回到老槐树下时,快递员还在唉声叹气。我把打听来的地址告诉他,他突然从包里掏出个苹果塞给我:“多亏了你,这苹果刚从老家寄来的,甜着呢。”铁拐李抢过苹果就啃,突然指着树洞里的东西:“快看,老槐树藏了宝贝。”
树洞深处竟摆着个陶罐,里面装着叠旧纸币,还有张泛黄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个红叉。铁拐李展开地图一看,突然拍着大腿笑:“这是当年我埋的桂花酒!标着红叉的地方是城西破庙,没想到被老槐树偷来藏着。”
吕洞宾突然用折扇指着地图边缘:“你看这墨迹,和《山神手记》里的缩地符一模一样,怕是老槐树当年偷学了你的符法。”老槐树突然无风自动,落下几片叶子,在地上拼出“借酒浇愁”四个字。
正说着,胡同口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个穿白大褂的护士抱着急救箱往巷子里跑,口罩上沾着血:“谁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老爷子?他有心脏病,刚才在这儿晨练突然晕倒了。”
铁拐李往我手里塞了张新的符纸:“再用次缩地符,去城西破庙看看,老槐树的根脉都往那儿延伸,说不定老爷子被树根绊了。”这次画符顺手多了,箭头笔直地指着西方,三个圈里清晰地写着“破庙”。
缩地的瞬间,只觉耳边刮过一阵风,睁眼时已站在城西破庙的门槛外。墨团突然对着供桌底下叫,个穿蓝布衫的老爷子正蜷缩在那里发抖,手里还攥着颗速效救心丸。“我刚才在老槐树下散步,突然就到这儿了,像是被谁推了一把。”他喘着粗气,额头全是冷汗。
供桌后面突然传来窸窣声,铁拐李用拐杖一挑,竟滚出个酒坛,坛口飘着桂花香——正是他当年埋的那坛。老槐树的根须从墙缝里钻进来,缠着酒坛轻轻摇晃,像是在赔罪。吕洞宾突然指着供桌的木纹:“你看这纹路,和缩地符的箭头一模一样,是老槐树用根须把老爷子送过来的,怕他在胡同里没人发现。”
救护车赶到时,老爷子握着护士的手说:“多亏那棵老槐树,不然我这条老命就交代在这儿了。”铁拐李往酒坛里掺了些井水,对着老槐树的方向泼了半坛:“这次就饶了你,下次再偷我的酒,把你叶子全薅光。”
回到老槐树下时,日头已升到头顶。个戴红领巾的小姑娘正往树上挂木牌,牌上写着“祝爷爷早日康复”,字迹歪歪扭扭,却用红漆描得很认真。铁拐李突然对着小姑娘招手:“丫头,要不要去看看你爷爷?”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爷爷在医院,怎么看呀?”铁拐李往我手里塞了张符纸:“用缩地符带她去医院,让老槐树的根须当向导。”这次变的符纸格外顺畅,箭头自动朝着医院的方向,三个圈里浮现出“302病房”的字样。
缩地的瞬间,我们已站在医院的走廊里。302病房的门虚掩着,刚才在破庙救下的老爷子正和护士说笑,床头柜上摆着小姑娘送的苹果。“爷爷!”小姑娘扑过去抱住老爷子的脖子,老爷子突然指着窗外,“你们看,老槐树的影子伸到病房里来了。”
窗外的阳光里,老槐树的影子果然像条绿色的绸带,从院墙一直延伸到窗台上,叶尖上还挂着个红绳木牌,正是小姑娘刚挂上去的那个。吕洞宾摸着折扇笑道:“这老槐树比铁拐李懂人情,知道用影子给祖孙俩搭桥。”
离开医院时,小姑娘非要把木牌送给我,牌背面用铅笔写着“谢谢会变戏法的叔叔”。铁拐李突然抢过木牌挂在老槐树上,树身竟轻轻摇晃,像是在点头道谢。墨团跳上树杈,尾巴缠着根新抽的嫩芽,嫩芽上的露珠滴在《山神手记》上,“缩地符”那页突然多出行小字:“路本在脚下,心到了,符自然就准了。”
胡同口的煎饼摊飘来香气,铁拐李不知从哪儿摸来三碗豆腐脑,碗沿上还沾着芝麻。“明天教你画‘显形符’,能让看不见的东西现原形。”他吸溜着豆腐脑,突然压低声音,“不过你可得当心,吕洞宾当年用显形符,把自己的影子变活了,结果被影子追着打。”
吕洞宾刚要反驳,墨团突然对着老槐树的方向炸毛。树影里竟慢慢走出个穿青布衫的老者,手里拄着根槐木拐杖,眉眼和老槐树的树瘤一模一样。“贫道守这胡同百年,总算等到个懂符法的。”老者对着我们拱手,拐杖往地上一敲,树身上的木牌突然全亮起来,“这些心愿,就拜托你们了。”
暮色渐浓时,老槐树上的木牌在风中轻轻摇晃,每块牌上的字都化作道微光,顺着树脉钻进土里。墨团蹲在我肩头,尾巴缠着那片莲子壳,壳上的同心圆正慢慢旋转,像是在规划新的路线。
我摸着怀里的《山神手记》,突然明白缩地符的真谛。它从来不是简单的空间跳跃,而是顺着人心底的牵挂铺路——快递员的焦急、老太太的思念、小姑娘的牵挂,就像老槐树上的红绳,把看似遥远的地方连在了一起。
铁拐李突然用拐杖敲我的后脑勺:“发什么呆?明天学显形符,迟到了就罚你在老槐树下站一夜!”墨团“喵”了一声,叼着莲子壳往胡同深处窜去。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些影子里,似乎还藏着无数等待被连接的故事,正沿着缩地符的箭头,慢慢向我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