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喘息如同偷来的时光，在风雪与危机的夹缝中飞速流逝。冰洞内，沈青靠着洞壁，努力平复着因压制标记而再次翻腾的气血和虚弱。右腕处的刺痛感逐渐消退，但那种皮肉之下潜藏着活物的诡异感觉却挥之不去。她紧紧握着那枚“哑舍”符牌，冰凉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锚点。
顾怀远的状态同样不容乐观。强行调动精神力协助压制标记，加之旧伤未愈，让他脸色更显苍白，呼吸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他没有给自己太多恢复的时间，简单处理了一下左臂固定夹板松脱的地方，便挣扎着起身，凑到冰洞入口，凝神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风雪小了。”片刻后，他压低声音道，语气带着一丝紧迫，“搜索的间隙不会太长，我们必须趁现在离开。”
沈青点了点头，撑着冰冷的石壁站起身。右半身的虚弱和麻木让她动作迟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絮上，深一脚浅一脚。左臂的石壳依旧沉重，但经历了刚才的危机，她似乎开始习惯将这重量作为身体的一部分来协调。
两人互相搀扶着，再次踏入那片白茫茫的死亡世界。风雪虽略有减弱，但寒意更甚，呵气成冰。顾怀远凭借记忆和残存的方向感，指引着沈青向东南方向跋涉。他走得异常艰难，左臂的伤势严重影响了平衡，每一次迈步都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
沈青默默将更多的重量承担在自己身上，石化的左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提供着稳定的支撑。她没有说话，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唯有彼此依靠传递的微弱力量，是这片绝境中唯一的真实。
他们穿过被积雪覆盖的灌木丛，越过一道道被风雪模糊了轮廓的冰脊。顾怀远不时停下，借助枯树或岩石的遮蔽，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没有“潜行者”单元那令人心悸的扫描波。
“站点内部……如果真被渗透，会是谁？”沉默的行进中，沈青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这个问题如同毒蛇，盘踞在她心头，啃噬着对最后一丝官方渠道的信任。
顾怀远目光扫过空旷的雪原，声音低沉而冷峻：“不清楚。可能是高层，也可能是某个特殊项目组。那种幽蓝能量的应用，绝非普通权限和技术能够接触。杨振华……他级别不低，但未必知情，也可能……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这个词让沈青心头一凛。连杨振华那样的人物都可能被卷入其中，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哑舍，能信任吗？”她握紧了手中的符牌。
“哑舍不问来历，只认信物和规矩。”顾怀远答道，“它是游离于各方势力之外的灰色地带，一个……‘保管’秘密的地方。创始人很神秘，但‘中立’和‘守密’是铁律。只要符合他们的规矩，就能获得暂时的庇护和信息。”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这枚符牌和暗号，是我多年前留下的后手。能否依旧有效，接应人是否还在，都是未知数。一切……见机行事。”
未知数。他们此刻的处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数。
跋涉变得更加艰难。沈青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逼近极限，右半身的冰冷感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她的意识。顾怀远的步伐也越来越慢，喘息声粗重得吓人。
就在沈青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时，前方稀疏的林木尽头，出现了一片黑沉沉的、如同巨人墓碑般矗立的区域。
界碑林。
那是一片由数十块大小不一、饱经风霜的天然巨石组成的区域，它们杂乱地矗立在雪原上，上面刻划着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界文和图腾，在阴沉的天空下，散发着荒凉、古老而神秘的气息。这里已经是地图上标识的边界模糊地带。
“到了。”顾怀远停下脚步，靠在最近的一块界碑上，剧烈地喘息着，脸色白得透明，“找……第七块，背阴面，第三道裂缝。”
沈青强撑着精神，目光在石碑林中逡巡。这些巨石形态各异，在风雪侵蚀下难以分辨序号。她凭借着顾怀远之前描述的方位感，以及左臂那微弱到几乎断绝、却在此地隐隐传来一丝异样共鸣的地脉连接感，艰难地辨认着。
终于，在石碑林靠近中心的位置，她找到了一块比其他石碑更为高大、表面布满了螺旋状古老刻痕的黑色巨石。它如同沉默的守卫，背对着来自国境线另一侧的风。
“是这块。”沈青搀着顾怀远，绕到巨石的背阴面。这里积雪稍薄，露出岩石本身冰冷的质感。她仔细寻找着，果然在靠近底部的位置，发现了几道天然的、深浅不一的岩缝。
“第三道……”她数过去，手指停留在一条约拇指宽、蜿蜒向上的裂缝上。
按照顾怀远所说的方式，她抬起石化的左手——这只手在此刻发挥了作用，指关节用力敲击在冰冷的岩石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七声长响，间隔稳定，在寂静的石碑林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稍作停顿。
“咚……咚……” 紧接着，两声短促的敲击。
做完这一切，沈青屏住呼吸，和顾怀远一起，紧紧盯着那条裂缝和周围的动静。
一秒，两秒……十秒……
毫无反应。只有风雪掠过石碑顶端发出的呜咽声。
失败了？符牌失效了？接应人不在了？
一股失望和更深的寒意涌上沈青心头。如果连这最后的希望都破灭……
就在她心沉谷底之际——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机括转动的脆响，从裂缝内部传来！
紧接着，那条看似天然的裂缝边缘，竟然无声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黑黢黢的入口！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灰尘和某种奇异香料的气味，从入口内飘散出来。
入口之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仅靠墙壁上零星镶嵌的某种发光苔藓照亮的狭窄石阶，深不见底。
一个低沉沙哑、分辨不出年龄和性别的声音，从通道深处幽幽传来：
“信物。”
顾怀远看了沈青一眼，示意她上前。
沈青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哑舍”符牌，小心翼翼地从入口递了进去。
里面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查验。随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确是故人之物。暗号。”
沈青稳了稳心神，清晰地说道：“故人荐我来取一件沉默的瓷器。”
通道内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更长。沈青能感觉到顾怀远绷紧的身体和凝重的呼吸。
终于，那个声音做出了回应：
“规矩，懂吗？”
顾怀远立刻接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了然：“懂。不问来路，不露真容，不谈是非。只交易，不留痕。”
“进来吧。”声音落下，入口处的黑暗仿佛变得柔和了一些，像是在邀请，又像是在警告。
沈青搀扶着顾怀远，侧身挤进了那狭窄的入口。就在她踏入通道的瞬间，身后的入口悄无声息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出现过。
眼前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不断向下的石阶，墙壁上的发光苔藓提供着微弱的光源，勉强照亮脚下。空气潮湿而沉闷，那股奇异的香料气味更加浓郁。
他们沿着石阶向下，走了大约几十级，前方出现了一扇看似普通的木门。门上没有锁，只有一个模糊的、如同水墨勾勒出的莲花图案。
顾怀远示意沈青推门。
沈青伸出手，轻轻一推。
“吱呀——”
木门应声而开。
门后的景象，让沈青瞬间怔住。
与其说这是一个“舍”，不如说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藏书阁与奇物陈列室的结合体。空间远比想象中宽阔，高耸的书架直抵穹顶，上面塞满了各种材质、各种文字的卷轴、书籍和皮卷。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不知从何而来的、柔和而稳定的光源下缓缓飞舞。书架之间，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桌案，上面摆放着稀奇古怪的器物：锈蚀的罗盘、水晶头骨、刻满符文的兽骨、甚至还有一具穿着中世纪盔甲的骷髅靠在墙角……
而在房间的最深处，一个穿着宽大灰色布袍、脸上戴着没有任何五官的纯白面具的身影，正静静地坐在一张堆满卷宗的檀木桌后，唯一露出的双手苍白而修长，正轻轻摩挲着沈青刚刚递进去的那枚符牌。
这就是“哑舍”的主人？或者说，接应人？
那面具转向他们，明明没有眼睛，沈青却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和顾怀远身上，尤其是在她石化的左臂和顾怀远受伤的左臂上停留了片刻。
“伤得不轻。”面具后传来那个沙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沉默的瓷器’……看来，你们惹上的麻烦，不小。”
顾怀远强撑着站直身体，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们需要情报，关于站点近期异常，关于……一种幽蓝能量。还有，安全的庇护，直到我们恢复。”
面具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苍白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地下空间中回荡。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情报，有价。”
“庇护，有条件。”
“而你们……”面具转向沈青，那无面的注视让她脊背发凉，“尤其是你，女孩……你带来的‘麻烦’，可能远超你带来的‘信物’的价值。”
（第二百零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