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破厚重的云层,将苍白的光线洒落在陡峭的峡谷深处。沈青瘫坐在冰冷的岩石上,浑身湿透,泥泞不堪,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刺骨的寒意交织,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紧紧靠着依旧昏迷的顾怀远,汲取着他身上那点微弱的、不正常的滚烫体温,仿佛这是与真实世界唯一的连接。
他们出来了。从那绝望的地下暗河,从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与疯狂中,挣脱了出来。
她环顾四周。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深切峡谷,两侧是近乎垂直的、布满了风蚀痕迹的灰黄色岩壁,脚下是乱石嶙峋的斜坡,一直延伸到下方数十米处奔腾咆哮的浑浊河水。植被稀疏,只有一些顽强的低矮灌木和苔藓附着在石缝间。空气清冷,带着河水的水汽和岩石的土腥味。
暂时安全了。至少,摆脱了“净化派”的直接追捕和那些诡异的石像。
但危机远未解除。顾怀远高烧未退,伤势严重,急需药物和真正的医疗。她自己右腕的标记在脱离了地下环境的特殊压制后,那“扎根”的剧痛并未减轻,反而因为接触到外界相对“活跃”的能量环境,而显得更加“饥渴”和“活跃”,幽蓝的纹路在皮肤下若隐若现,散发着不祥的微光。左臂的石壳沉寂着,方才爆发后的疲惫感尚未完全消退。
她必须行动起来。
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她首先检查了顾怀远的情况,将他湿透冰冷的外衣脱下,拧干,又从他残破的行囊里找出相对干燥的里衣给他换上,希望能减少失温。然后,她将他小心地挪到一处背风、相对干燥的岩石凹陷处,用找到的保温毯将他紧紧裹住。
水。他们需要干净的饮用水。
沈青看向峡谷下方的河水,太过湍急浑浊。她抬头望向岩壁,仔细搜寻。幸运的是,在更高处一些的岩缝中,她发现了渗出的、相对清澈的涓涓细流。她用找到的一个空水壶(同样来自哑舍的应急物资)小心接满,自己先尝了一口,冰冷甘冽,没有异味。
她回到顾怀远身边,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头,将清水一点点喂入他干裂的嘴唇。昏迷中的顾怀远本能地吞咽着,这让沈青稍稍松了口气。
食物是个问题。行囊里仅剩的一点压缩食物在之前的逃亡中早已遗失或浸毁。她看着峡谷里那些稀疏的植被,根本不认识,不敢贸然尝试。
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更安全、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并生火取暖。顾怀远的高烧和湿冷的身体需要温暖。
她站起身,忍着右半身的虚弱和左臂的沉重,开始沿着峡谷斜坡向上攀爬,希望能找到更好的视野或可能的庇护所。石化的左脚在攀爬陡峭岩石时提供了意想不到的便利,如同最稳固的岩钉,而右半身的协调性似乎也在绝境的逼迫下有所改善。
攀爬了约莫半小时,在她几乎要耗尽力气时,终于在峡谷一侧的岩壁上,发现了一个半人工开凿的、废弃已久的浅洞。洞口不大,被藤蔓半遮,里面空间狭窄,但足够容纳两三人,地面相对平整干燥,没有野兽居住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很多年前猎人或勘探者留下的临时落脚点。
这就是他们目前能找到的最好去处了。
她返回原地,再次耗费巨大体力,将顾怀远一步步背到了这个浅洞中。安置好他后,她开始在洞口附近收集一切可用的枯枝和干燥的苔藓。生火成了难题,他们没有打火机之类的现代工具。她尝试着用最原始的钻木取火,但右手的无力让她屡屡失败。
frustration 和绝望再次涌上心头。明明已经逃出生天,却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而前功尽弃?
她看着自己石化的左手,忽然想起之前一拳湮灭石像的景象。那种力量……能否控制?哪怕只是产生一点火星?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她心中燃起。她集中精神,回想着当时那种将意志灌注于石躯、引动其本身力量的感觉。她不再去沟通那浩瀚冰冷的“静默”之力,而是将意念专注于石壳的“物质”本身,想象着摩擦,想象着热量……
起初毫无反应。石臂依旧冰冷沉寂。
她不放弃,反复尝试,将全部的注意力、那份渴望生存、渴望温暖顾怀远的强烈意念,如同锤击般,一次次“敲打”在石质的指尖。
渐渐地,她感觉到石臂内部,那无数细微的、如同星河脉络般的能量导管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能量开始按照她的意志流转、汇聚……不是之前那种磅礴的、用于毁灭的力量,而是一种更细微、更内敛的……“活化”?
她伸出石化的食指,对准地上那堆精心准备的、沾着油脂(从一块动物骨头残骸上刮下)的干燥苔藓。
集中!再集中!
嗡……
一声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震鸣从指尖传来!一点微弱得如同萤火虫般的火星,骤然在石质指尖迸现,跳跃了一下,落在了浸油的苔藓上!
“嗤……”
一缕极细的青烟升起,随即,一点橘红色的火苗顽强地诞生了,开始贪婪地舔舐周围的枯枝!
成功了!
沈青几乎喜极而泣!她小心地呵护着这来之不易的火种,添加细柴,慢慢将火堆引燃。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洞内的阴冷和黑暗,也带来了生机与希望。
她将顾怀远挪到靠近火堆的地方,让他充分取暖。火光映照着他苍白却轮廓分明的脸,紧蹙的眉头似乎也因为温暖而舒展了一些。
沈青坐在火堆旁,看着自己那只能迸出火星的石手,又看了看跳跃的火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这不仅仅是生起了火,这代表着她对这副石躯的掌控,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她不再仅仅是被动承受其重压和痛苦,她开始主动发掘并引导它的力量,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
这种掌控感,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亲手点亮了一盏灯。
她添了几根柴火,让火焰更旺一些。然后,她开始尝试更精细的操作——用石化的手指,捏起一小块干燥的苔藓,试图控制力度,将其搓成引火绒。一开始笨拙无比,石指无法像血肉之躯那样灵活弯曲,力度也难以掌控,要么捏碎,要么无法成型。
但她没有气馁,一遍又一遍地尝试,感受着石躯反馈来的细微触感,调整着意念的强度。渐渐地,她找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点,石指的动作虽然依旧僵硬,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稳定和精准。
当第一撮由石指搓成的、勉强可用的引火绒成功时,沈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异常振奋。
夜色逐渐笼罩峡谷,洞外的风声呜咽,如同孤魂野鬼的哭泣。洞内,火光温暖,映照着一坐一卧两个相依为命的身影。
沈青靠在岩壁上,守着火堆,也守着顾怀远。她听着他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感受着他体温的缓慢回落,心中的焦虑稍稍缓解。她轻轻握住他未受伤的右手,那温热而粗糙的触感,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
“我们会活下去的,舅舅。”她轻声说道,像是在对他承诺,也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这个称呼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带着血缘的羁绊与这些日子生死与共催生出的亲近。
就在这时,顾怀远的眼皮再次颤动,这一次,他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眼神依旧涣散,充满了疲惫,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完全迷失。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温暖,是跳动的火光,然后,他看到了守在身边、满脸疲惫却眼神明亮的沈青。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那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融化。
“我们……出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嗯,出来了。”沈青用力点头,将水壶递到他嘴边,“我们在一个废弃的山洞里。你感觉怎么样?”
顾怀远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感受着体内依旧存在的剧痛和虚弱,但精神却清明了许多。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看了看沈青明显改善的气色和那堆燃烧的篝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火……是你生的?”他问道,目光落在了沈青那与众不同的左臂上。
沈青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小小的、带着疲惫的得意:“我用它点的火。”她晃了晃石化的左手。
顾怀远深深地看着她,看着那双在火光映照下不再只有恐惧与迷茫,而是多了一份坚韧与灵动的眼睛,良久,才缓缓说道:“你……做得很好。”
这句简单的肯定,让沈青鼻尖一酸,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恐惧、挣扎,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慰藉。
然而,温馨的时刻总是短暂。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但绝不属于自然风声的、富有规律的“嗡嗡”声,隐约从峡谷的上方高空传来!
沈青和顾怀远的脸色同时一变!
那是……无人机的声音!
“净化派”的搜索,并没有停止!他们已经将搜索范围扩大到了这片人迹罕至的峡谷!
刚刚获得的短暂安宁,如同脆弱的泡沫,瞬间被无情戳破。
沈青猛地站起身,冲到洞口,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夜色中,只见峡谷上方极高的夜空背景下,几个微小的、闪烁着红色导航灯的黑点,正如同猎食的秃鹫般,缓慢而坚定地盘旋着,那冰冷的“嗡嗡”声,正是它们发出的扫描波!
它们……已经靠近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