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梭号”在光的海洋中艰难跋涉。
这里的物理法则似乎完全失效。没有惯性,没有明确的阻力,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粘稠而沉重的“信息压力”。飞船的引擎轰鸣着,功率输出显示正常,但前进的速度却慢得令人绝望,如同在密度极高的胶水中挣扎。舷窗外流动的光彩不再是美丽的极光,而是变成了无数扭曲的、试图钻入脑海的低语和幻象。
博士紧盯着那仅存的几个还能工作的传感器读数,脸色越来越苍白。“同化速率在加快!船体表面的异化纹路已经蔓延到内部结构了!照这个速度,最多三十分钟,我们的生命维持系统也会被‘编码’!”
更糟糕的是能源。动力核心的输出在对抗这片空间的“粘滞感”和抵抗信息同化中飞速消耗,剩余能量已经不足百分之二十。他们就像举着火把闯入暴风雪的行人,火光在迅速黯淡。
顾怀远扶着操控台,强忍着因规则冲突带来的眩晕感,目光始终锁定在沈青指引的方向。那里,光的色彩似乎更加浓郁、更加“有序”,那单调宏大的“嗡嗡”声也愈发清晰。他能感觉到怀中沈青身体的紧绷,她右腕的标记灼热得烫人,左臂石壳的银辉则如同暴风雪中的孤灯,明灭不定地抵抗着内外交困的压力。
“他们跟上来了。”顾怀远瞥了一眼后方。那几艘察觉到他们动向的“净化派”战舰,如同黑暗中亮起的三点幽蓝鬼火,正以一种比他们更适应此地的、不规则的跳跃方式,快速逼近。它们舰体表面的幽蓝光芒与这片光海隐隐交融,似乎受到的阻力要小得多。
“不能让他们干扰我们!”博士咬牙道,尝试启动武器系统,但所有的攻击模块在进入这片空间时就已经失效。
“来不及了。”顾怀远看着迅速靠近的敌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准备撞击!把所有剩余能源导入结构强化和紧急推进器!我们冲过去!”
这是真正的孤注一掷!放弃所有规避和防御,将所有的希望赌在速度和撞击上!
“星梭号”尾部猛地喷出最后一股强劲的尾流,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片色彩更浓郁的核心区域猛冲过去!速度骤然提升,但也彻底放弃了任何闪避的可能!
后方的三艘“净化派”追踪舰显然没料到这自杀式的冲锋,它们试图调整炮口,但在这片规则混乱的空间里,武器锁定变得极其困难。几道零散的能量光束擦着“星梭号”掠过,未能造成致命损伤。
双方的距离在疯狂的速度下急速拉近!
五百公里……三百公里……一百公里……
舷窗外,那片浓郁的光之区域已经近在眼前!那里不再是流动的色彩,而是逐渐凝聚成一种……结构。
一个巨大无比、无法用任何几何语言描述的、由纯粹信息和规则构成的“蜂窝状”结构。它静静地悬浮在光海中央,无数六边形的“孔洞”中,流淌着令人目眩神迷的数据洪流。而那单调宏大的“嗡嗡”声,正是从这个结构的深处传来,仿佛它的“心跳”。
这就是“观测终端”的核心?!
就在“星梭号”即将撞上那巨大结构的边缘,后方追踪舰也即将进入有效射程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生!
一直强忍着标记灼痛和意识冲击的沈青,猛地抬起头,双眼再次被那冰冷的银辉覆盖!她感觉到,就在那“蜂窝结构”的深处,有什么东西……与她血脉深处、与母亲林静云留下的烙印,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不是冰冷的召唤,也不是贪婪的注视,而是一种……微弱的、仿佛跨越了数十载光阴的、带着无尽悲伤与决绝的……回响!
“妈妈……?”沈青无意识地呢喃出声。
与此同时,她右腕的标记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共鸣彻底激怒,幽蓝的光芒猛地炸开!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的、带着明确“捕捉”意图的意志,如同无数根冰冷的触须,顺着标记与核心的联系,狠狠刺向她的意识深处,试图强行接管她的身体,将她拖向那个“蜂窝结构”!
“呃——!”沈青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颤抖,左臂的银辉与右臂的幽蓝光芒在她体内展开了最惨烈的争夺!刚刚恢复的一丝清明再次被混乱和痛苦淹没!
“沈青!”顾怀远死死抱住她,试图用精神力帮助她,却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冷到极致的墙壁!
也就在这一刻——
“星梭号”狠狠撞上了那“蜂窝结构”的边缘!
没有预想中的爆炸和毁灭。
仿佛水滴融入大海,舰首在接触那结构表面的瞬间,竟如同融化般,悄无声息地“陷”了进去!构成船体的物质在被接触的刹那,就被那流淌的数据洪流分解、编码、同化!
“结构完整性丧失!我们正在被吞噬!”博士看着瞬间红透的警报,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吞噬的速度快得惊人!驾驶舱的舱壁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开始扭曲、消失,露出后面那令人疯狂的数据流光!外部那三艘追击的“净化派”战舰,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猛地转向,试图逃离,但它们离得太近了,舰尾刚刚调转,就被那扩张的“融化”区域触及,如同被粘在蛛网上的飞虫,挣扎着,以更快的速度被拉入、分解、吞噬!
混乱!崩溃!毁灭!
顾怀远将几乎失去意识的沈青死死护在身下,看着周围飞速消失的舱壁和扑面而来的数据洪流,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的绝望。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就在那数据的流光即将触碰到他们的瞬间——
一直被沈青贴身收藏的、那本属于林静云的笔记本,突然从她怀中飘出(在失重环境下),悬浮在半空,无风自动,飞快地翻动起来!
泛黄的纸页上,那些娟秀的字迹,竟在这一刻散发出了微弱的、与沈青左臂银辉同源的冰冷光芒!尤其是最后那几行字,光芒最盛!
【……我也……好像听到了一点声音……很轻,很远……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是寒江吗?还是……别的什么?】
不!不是哭,也不是笑!
那是林静云在生命(或意识)最后时刻,凭借着她对“源初蓝晶”的深刻理解和血脉的共鸣,留下的……不是警告,而是一个坐标!一个隐藏在绝望记录下的、指向“观测终端”内部某个特定“漏洞”或“安全区”的……路径信标!
笔记本散发出的银辉与沈青左臂的光芒瞬间连接、共鸣!一道极其细微、却稳定无比的银色光线,如同黑暗中指引方向的蛛丝,猛地从笔记本中射出,无视了周围汹涌的数据洪流和混乱规则,精准地没入了那“蜂窝结构”深处,一个不起眼的、与其他孔洞截然不同的、散发着微弱抗拒波动的六边形“孔洞”!
“跟着它!”顾怀远福至心灵,用尽最后力气,操控着几乎已经失去动力的“星梭号”残骸,顺着那道银色的指引光线,向着那个特定的孔洞,猛地冲了过去!
下一刻,天旋地转,所有的光线、声音、感知瞬间消失。
仿佛穿过了一条漫长而冰冷的隧道。
当顾怀远的意识再次恢复清明时,他发现自己依旧紧紧抱着沈青,两人漂浮在一个……绝对黑暗、绝对寂静的球形空间里。
“星梭号”消失了,博士消失了,外面那恐怖的数据光海和“蜂窝结构”也消失了。
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悬浮在空间中央的、那本依旧散发着微弱银辉的笔记本。
以及,从笔记本的银辉中,缓缓浮现出的一个……由光构成的、模糊而熟悉的女子身影。
她回头,看向沈青和顾怀远,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眷恋、释然,与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
那是……林静云。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