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
那微弱的、仿佛幻觉般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顾怀远近乎冻结的心海中激起剧烈的涟漪。他猛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怀中那个冰冷的能量抑制容器。
容器内,沈青的意识光团依旧微弱,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完全沉寂的状态。它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顽强地明灭着,散发出断断续续的、带着明显困惑与依赖情绪的意念碎片。
她还活着!她的意识不仅在,而且正在从深度的沉寂中艰难地苏醒!
巨大的狂喜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顾怀远一直紧绷的神经壁垒,让他眼眶发热,喉咙哽咽。他小心翼翼地、用几乎颤抖的精神力,尝试着回应,将自己的意念化作最轻柔的抚慰,包裹过去:
“是我……沈青,我在。你感觉怎么样?”
没有清晰的回应,只有一阵更加清晰的、仿佛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依赖感传来,那意识光团甚至下意识地向着他意念传来的方向微微靠拢,紧贴在容器内壁,仿佛这样能汲取到一丝安全感。
够了!这就足够了!只要她还存在,只要她的意识还在,哪怕再微弱,也意味着希望未曾湮灭!
顾怀远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舱内温度正在急剧下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还不是沉浸在喜悦中的时候。“跳蚤”号彻底瘫痪,生命维持系统失效,外部是未知且危险的“缄默坟场”,他们依然身处绝境。
他轻轻将容器固定在座椅旁,确保其稳定,然后开始检查“跳蚤”号的残骸。情况比想象的更糟。动力核心完全熔毁,所有系统下线,备用能源也所剩无几,仅能维持最基本的容器能量场和舱内紧急照明。通讯设备在之前的空间跳跃中损毁,无法向外求援。食物和水的储备在之前的颠簸中损毁大半,所剩无几。
他透过布满裂纹的舷窗观察外界。这里仿佛是一片被时间遗忘的墓场。巨大的星舰残骸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中,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尘埃和冰霜,没有任何能量反应,死寂得令人心悸。远方的恒星光芒黯淡,无法提供足够的光和热。探测器残存的最后数据显示,环境温度接近绝对零度,辐射水平虽然不高,但长期暴露依然致命。
他们被困在了一口冰冷的棺材里。
顾怀远清点着仅存的物资:几支高能营养剂,半壶饮用水,一个急救包,以及那把能量耗尽的信号枪。他撕开一支营养剂,缓慢而珍惜地吞咽着,冰冷的流质滑过喉咙,带来些许热量和体力。他将大部分水和食物留了下来,目光再次落回那个容器上。沈青的意识苏醒需要能量,他必须保证容器的能量场稳定。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寒冷如同无形的刀子,透过破损的舱壁渗透进来。顾怀远将能找到的所有隔热材料覆盖在自己和容器上,但体温依旧在不可逆转地下降。他紧紧抱着容器,仿佛这样才能从沈青那微弱的意识波动中汲取到坚持下去的勇气。
“……冷……”
又一丝微弱的意念传来,带着清晰的痛苦感知。
顾怀远心中一痛,将她(的容器)抱得更紧,试图用自己逐渐冰冷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冷的容器外壳,明知徒劳,却无法停止。“坚持住……我们会离开这里的……”他低声说着,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他必须想办法自救。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舷窗外那些巨大的星舰残骸。这些古老的废墟,会不会有还能利用的东西?一块未被完全耗尽的电池?一个完好的通讯单元?或者……仅仅是能提供更好遮蔽的舱体?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压下。
他估算了一下距离。最近的一艘残骸,看起来像是一艘重型巡洋舰的后半部分,距离“跳蚤”号大约几百米。在失重环境下,这段距离并非不可逾越,但风险极大。他没有宇航服,只有身上这套破损的作战服,无法长时间抵御宇宙真空和低温。一旦离开“跳蚤”号,他必须在极短时间内完成探索并返回。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带着沈青的容器一起去冒险。必须将她留在这里。
这个决定让他感到一阵撕扯般的痛苦。将她独自留在这片死寂中,万一……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犹豫和担忧,容器内传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意念波动,不再是困惑,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去……小心……”
顾怀远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他仔细地固定好容器,确保它不会因为任何轻微的扰动而移动。他将大部分食物和水放在容器旁边,只带上一支营养剂、信号枪和工具,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团微弱闪烁的意识光团。
“等我回来。”
他打开早已失压的气闸舱门,冰冷的宇宙真空瞬间涌入。刺骨的寒意让他几乎窒息,他猛地一蹬舱壁,借助反作用力,如同一条离开水的鱼,向着那片巨大的巡洋舰残骸飘去。
失重环境下,移动并不费力,但低温与真空带来的痛苦是实打实的。他的皮肤如同被无数细针穿刺,血液似乎要冻结,肺部因内外压力差而灼痛。他强忍着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越来越近的残骸。
这艘巡洋舰不知在此沉寂了多少岁月,外壳布满了撞击坑和腐蚀痕迹,许多结构已经扭曲断裂。他沿着一个巨大的破口,小心翼翼地飘入内部。
里面更是如同鬼蜮。断裂的线缆如同僵死的蛇群漂浮着,冻结的液体凝成诡异的冰晶,一些密封门扭曲地敞开着,露出后面黑暗的、布满冰霜的舱室。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只有死亡般的寂静。
他凭借着对类似舰船结构的了解,向着可能的动力舱或通讯中心区域移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体温在持续下降,意识开始因缺氧和低温而变得模糊。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返回时,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在一间布满冰霜、标识着“备用通讯节点”的舱室内,一个半嵌入墙壁的控制台面板上,一枚小小的指示灯,竟然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绿色光芒!
还有能源?!
他精神一振,立刻飘了过去。控制台大部分区域已经损坏,覆盖着厚厚的冰层,但那枚指示灯所在的模块似乎还保持着最低限度的运作。他迅速清理掉冰霜,尝试启动控制台。
屏幕闪烁了几下,竟然真的亮了起来!虽然大部分功能已经失效,但一个简单的、基于物理信号的基础求救信标界面跳了出来!能源读数极低,但足够发送几次短促的、覆盖范围有限的求救信号!
希望之火再次燃起!
他毫不犹豫,开始编辑求救信息。他不能暴露沈青和蓝晶碎片的存在,只能以“遭遇空间风暴失事的探险者”身份,发送了“跳蚤”号的识别码和当前粗略坐标(基于残骸的相对位置),并设置了自动间歇性重复发送。
就在他即将按下发送键的瞬间——
一阵极其轻微、却并非来自控制台的震动感,透过他接触舱壁的手掌传来!
不是机械震动,更像是一种……低频的能量波动?
他猛地抬头,警惕地看向四周。死寂的残骸内部,那微弱的震动感时断时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片坟场的深处……苏醒了?或者说,被他的到来……激活了?
与此同时,他别在腰间的、那个连接着沈青容器的简易生命信号监测器(利用“跳蚤”号残存零件拼凑),突然发出了极其微弱的、规律的“嘀嗒”声——这是沈青意识波动趋于稳定的标志,但也意味着,她的意识活动,可能像灯塔一样,在这片死寂中变得……更加显眼?
顾怀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不再犹豫,猛地按下了求救信号的发送键!
控制台屏幕闪烁了一下,显示信号已发出。随即,那枚微弱的绿色指示灯彻底熄灭,控制台屏幕也暗了下去——最后的能源耗尽了。
他不敢停留,立刻循着原路,以最快的速度向外飘去。那诡异的低频震动感似乎在他离开通讯节点后减弱了,但并未完全消失,仿佛有什么东西,依旧在黑暗的残骸深处,无声地注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当他终于狼狈地爬回“跳蚤”号残破的舱内,迅速关闭气闸(虽然已无意义),重新将沈青的容器紧紧抱入怀中时,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成功了发出了求救信号,但同时也可能惊动了这片坟场中未知的存在。
他低头看向容器,沈青的意识光团似乎比之前又凝实了一些,那依赖的意念更加清晰。
“……回来了……”她“说”。
“嗯,回来了。”顾怀远疲惫地靠在舱壁上,感受着怀中容器传来的微弱“暖意”,目光却警惕地望向舷窗外那片死寂的残骸群。
求救信号已经发出,但谁会收到?是友是敌?而这片“缄默坟场”深处,那被惊醒的,又到底是什么?
(第二百四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