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收到此信号……的……人类同胞……请……伸出援手……”
……我们……需要……回家……”
断断续续、夹杂着刺耳噪音的中文求救信号，如同一声来自遥远过去的呼救，在这片规则初定的新生宇宙中，显得如此突兀而又令人心悸。
控制室内，短暂的惊愕之后，是迅速升腾的凝重。
“人类？殖民船？”沈青的光之眉宇紧锁，指尖在虚空中快速划动，调出刚刚记录下的信号源数据，进行深度分析，“信号源坐标确认，距离我们当前位置约零点五标准跃迁单位。信号调制方式……确认，是公元22世纪中叶左右，人类早期星际殖民时代常用的‘广义量子纠缠广播’技术，但混杂了很强的……规则干扰残留，导致信号失真严重。”
她抬起眼眸，星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从技术特征和时间推算，如果这真是来自我们认知中那个‘地球’的人类，那这艘‘希望’号，理论上应该在旧宇宙时代就已经失联或者毁灭了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新宇宙？”
顾怀远走到主控台前，凝视着星图上那个被标记出来的、孤零零的信号源坐标，沉声道：“‘初始协议’崩溃，旧宇宙规则重塑，过程中可能引发了我们尚未完全了解的时空现象。也许是某个时空褶皱的残留，将过去某个时间点的他们，抛射到了现在这个新宇宙。”
这个推测合情合理。系统的崩溃与重建，引发的连锁反应远超他们目前的认知。
“要去看看吗？”沈青看向顾怀远，虽然用的是问句，但眼神已经表明了态度。无论出于同为人类的道义，还是对这异常现象本身的好奇，他们都无法对此视而不见。
“嗯。”顾怀远点头，“准备短途精确跃迁。保持警惕，情况不明。”
方舟引擎再次发出低鸣，锁定了信号源坐标。空间微微扭曲，下一刻，飞船已从原地消失，出现在了一片相对空旷的星域之中。
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微微吸了口气。
一艘庞大、但样式极为古老的殖民飞船，正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中。它的外壳布满撞击和能量灼烧的痕迹，多处舷窗黯淡无光，巨大的太阳帆有部分撕裂，无力地垂挂着。船体上喷涂的“hopE”字样以及地球联合政府的徽标，虽然斑驳，却依旧清晰可辨。这正是信号中提到的“希望”号！
而在殖民船的不远处，一片空间结构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和黯淡，残留着强烈的规则冲突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剧烈爆发后又归于沉寂。那正是沈青之前探测到的、旧宇宙“观测者”或“编织者”的力量碎片残留区域！
“‘希望’号似乎是被迫脱离跃迁，出现在这里的。”沈青快速扫描着殖民船的状态，“引擎过载烧毁，生命维持系统功率不足百分之三十，船体结构多处应力骨折……他们的情况很糟糕。而且……”
她的目光投向那片规则冲突区域，语气更加凝重：“他们出现的位置，正好撞上了一片刚刚平复的规则乱流，或者说……一个尚未完全消散的‘观测者’秩序陷阱。船体外壳有被秩序力量侵蚀的痕迹，虽然很轻微，但……”
顾怀远明白她的担忧。旧宇宙那些高维存在的力量，哪怕只是碎片，对于这艘来自过去、科技水平有限的人类殖民船而言，也是极其危险的。谁知道那秩序力量的侵蚀，除了物理损伤，是否还带来了其他更隐蔽的影响？
“尝试建立通讯连接，使用他们信号中的频段和协议。”顾怀远下令。
沈青立刻操作。几秒后，一个充满杂音、带着惊恐与疲惫的中年男声，断断续续地从通讯器中传来：
“……是……是谁？是救援吗？地球……地球派你们来的？”
“……感谢上帝！感谢宇宙！我们……我们以为死定了！”
“……请救救我们！船上……船上还有三千多名船员和殖民者！我们的维生系统……”
声音因激动而哽咽。
“这里是‘沉寂方舟’，”顾怀远用沉稳的声音回应，刻意模糊了来历，“我们收到了你们的求救信号。请报告你们的具体情况，尤其是船员身体状况，是否有异常？”
“……异常？”对方愣了一下，随即声音带着后怕，“有！有异常！大概在……在我们从那个该死的风暴里掉出来之后不久，有几个船员……先是变得沉默，然后……开始说一些奇怪的、我们听不懂的话，眼神也变得……很空洞！我们把他们隔离在医疗舱了！医生也查不出原因！”
奇怪的言语？空洞的眼神？顾怀远和沈青对视一眼，心中警铃大作。这症状，听起来很像受到了高层次规则力量（尤其是“观测者”秩序力量）的污染或信息灌输！
“我们即将派遣救援小组登船。”顾怀远快速说道，“请确保隔离区域绝对安全，所有人员保持镇定。重复，在我们抵达前，不要接近隔离区域，也不要尝试自行处理异常人员。”
关闭通讯，顾怀远看向沈青：“我过去看看。你留在方舟，监控全局，随时支援。”
“不行，太危险了！”沈青立刻反对，“如果真是‘观测者’碎片的影响，你一个人……”
“正因为可能有危险，我才必须去。”顾怀远打断她，眼神坚定，“我对那种力量的了解和抗性比你更强。而且，方舟需要你坐镇，万一有变，你是我们最大的依仗。”
他看着沈青依旧担忧的神色，放缓了语气，轻轻握了握她光铸的手（虽然触感是能量体，但那份心意相通的感觉无比真实）：“放心，我不会逞强。一旦发现无法处理，我会立刻撤回。”
沈青知道他说得有理，咬了咬下唇，最终点了点头：“好，但你必须全程保持通讯畅通，有任何不对劲，立刻告诉我！”
她说着，抬手在顾怀远佩戴的腕带上一点，一道微不可查的、混合了她“变量”特质的力量悄然附加其上。“这个能加强你的精神防护，万一遇到意识层面的攻击，能帮你抵挡一下。”
顾怀远感受着腕带上传来的温暖波动，心中一暖，点了点头：“等我回来。”
他没有穿戴任何笨重的防护服，以他现在的实力，宇宙真空和常规辐射已无法对他造成影响。他直接通过方舟的传送装置，精准地出现在了“希望”号殖民船那布满伤痕的对接舱门外。
舱门感应到生命迹象，发出嘎吱的摩擦声，缓缓开启。一股混合着机油、消毒水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秩序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顾怀远眉头微蹙，迈步而入。
船内灯光昏暗，闪烁着应急电源的不稳定光芒。通道墙壁上可以看到匆忙固定住的设备和散落的物品，显示出他们脱离跃迁时的狼狈。一些面带惊恐和疲惫的船员，在远处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这位不速之客，眼神中充满了希冀与畏惧。
在一位自称是船副的、头发花白的老者引导下，顾怀远快速来到了位于飞船中部的医疗隔离区。
隔离区的透明观察窗外，围着几名神色紧张的医护人员和安保人员。透过观察窗，可以看到里面有三个被束缚带固定在医疗床上的船员。两男一女，他们双目无神地睁着，瞳孔中仿佛倒映着某种不断流转的、冰冷的几何图形，嘴唇无声地开合，发出一些完全不符合任何已知语言语法结构的、破碎的音节：
“……秩序……节点……Kappa-7……需要……清理……”
“……定义……错误……生命形式……碳基……序列……冗余……”
……执行……归档……程序……”
这些话语，冰冷，机械，充满了“观测者”那令人熟悉的、将一切视为数据和任务的风格！
果然是秩序力量的污染！而且看起来，这碎片残留的力量正在尝试将这些船员的意识，同化成它的信息采集终端，或者更糟——执行某种清理指令的傀儡！
“他们……他们一直这样……”船副声音颤抖，“我们试过镇静剂，完全没用！他们好像……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顾怀远没有回答，他将精神力高度集中，小心翼翼地探入隔离舱，感知着那三个船员意识深处的状况。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棘手。那秩序力量的碎片如同病毒，已经深深扎根于他们的意识核心，并且似乎在尝试读取他们记忆中关于这艘船、关于人类文明的信息！如果让它完成同化或者将信息传递出去（尽管“观测者”主体已毁，但谁也不知道这些碎片是否还有某种残存的联络机制），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立刻清除这些污染！
但强行清除，很可能会对这些船员的意识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甚至直接导致脑死亡。
就在顾怀远凝神思考，尝试寻找一个相对温和的清除方案时——
异变陡生！
那三名被污染的船员，原本无神的眼睛猛地聚焦，齐齐看向了隔离窗外的顾怀远！他们的瞳孔中，那冰冷的几何图形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
紧接着，一个混合了三人声音、却又叠加了冰冷电子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同时从他们口中发出，直接穿透了隔离舱的隔音屏障，响彻在走廊中：
【识别……高权限……异常个体……】
【标记：‘末代调律师’……状态：高度危险……】
【检测到……协议崩溃……环境变更……】
【启动……应急协议……‘信息备份’与……‘种子播撒’……】
话音未落，那三名船员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他们的七窍中，开始渗出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由纯粹秩序信息构成的光流！这些光流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凝聚，化作数道冰冷的箭矢，不再是攻击顾怀远，而是猛地射向了医疗舱的各个数据接口和能源管线！
它们的目标，是这艘殖民船的中央数据库和能源核心！它们想要将自身携带的秩序信息备份进去，并利用飞船的能源，将这些东西如同种子般，播撒到这片新生宇宙中去！
（第三百零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