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归途险》
第十九章：欺善怕恶
薛蟒带着一身的狼狈与惊惧，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回了血刀门在雪刀集中央那座最为气派的石堡。一路上，他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兽瞳，那尸山血海般的恐怖煞气，以及帐篷里那个女人清冷平静、却字字诛心的声音。
《血煞戮魂刀》的隐患……父亲近年来的症状……分毫不差！她怎么会知道？！这绝不是普通散修能知晓的秘密！还有那什么“霜雪圣殿”……他虽然没听说过，但光听名字，以及韩月瑶那郑重其事的补充（与玄霜阁、烈阳山并列的上古隐世传承），就让他心头狂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回到自己的房间，薛蟒猛地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一半是残留的恐惧，另一半是极致的羞辱和暴怒。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咆哮，声音因为后怕而有些变形，“还有那个贱人！装神弄鬼！我……我一定要……”
狠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下去。因为那双冰冷的兽瞳和那清冷的声音，如同梦魇般再次浮现，将他刚刚提起的一点勇气瞬间击碎。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谁？！”薛蟒如同惊弓之鸟，猛地跳了起来。
“少主，是我，侯三。”门外传来侯三小心翼翼的声音。
“滚进来！”
侯三推门而入，看到满地狼藉和薛蟒那难看的脸色，心中更是忐忑。他低声道：“少主，门主请您过去一趟。”
薛蟒心中一紧：“父亲……知道了？”
侯三苦着脸：“坊市口那么大的动静，早就传开了……门主似乎……很生气。”
薛蟒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咬了咬牙，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硬着头皮向父亲薛厉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血刀门门主薛厉端坐在一张铺着完整雪熊皮的太师椅上。他年约五旬，面容阴鸷，一双三角眼开阖间精光闪烁，周身散发着化元境后期的强大气息，只是这气息中，隐隐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躁动与血腥味。他此刻面无表情，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正是他暴怒前的征兆。
“父……父亲。”薛蟒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
“哼！”薛厉冷哼一声，声音如同金属刮擦，刺耳难听，“不成器的东西！光天化日之下，为了两个女人，把我血刀门的脸都丢尽了！”
“父亲！是她们……”薛蟒想要辩解。
“闭嘴！”薛厉猛地一拍桌子，实木桌面瞬间布满裂纹，“我都知道了！韩家那丫头也就罢了，另一个帐篷里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她说的……关于功法的事情，是真是假？！”
最后一句，薛厉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和……惊疑。他自己身体的状况，自己最清楚！那女人竟然隔着帐篷，仅凭推测就能点得如此精准，这简直骇人听闻！
薛蟒不敢隐瞒，连忙将当时的情景，尤其是飘雪那番关于功法隐患和“霜雪圣殿”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连紫璃那恐怖的煞气和他自己当时的感受都详细描述了。
听着儿子的描述，薛厉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眼神变幻不定。
他能感觉到儿子话语中对那头黑豹的恐惧并非作假。一声低吼重创两名感气境巅峰，一股煞气震慑得纳灵境后期的儿子心胆俱寒……这绝非普通妖兽！其主人，又岂会是寻常之辈？
而最关键的是那女人点出的功法隐患！完全正确！甚至比他私下找的丹师诊断得还要精准！这已经不是见识广博能解释的了，这分明是对《血煞戮魂刀》这门功法有着极深的了解，甚至……可能真的知道克制或者缓解之法！
“霜雪圣殿……”薛厉喃喃自语，眉头紧锁。这个名字，他确实从未听说过。但正如韩家那丫头所说，北境广袤，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古老传承并非不可能。尤其是对方还能精准点出《冰心寂灭篇》和“凝煞化晶”之术，听起来有鼻子有眼，不像凭空捏造。
如果对方真的与某个上古隐世传承有关，那其背景和能量，恐怕远超他血刀门的想象。得罪这样的人，绝对是灭顶之灾！
想到这里，薛厉后背不禁渗出了一层冷汗。他之前还想着要不要派人去试探一下，或者等对方离开坊市后再动手报复，现在这些念头全都烟消云散了。
欺善怕恶，这是薛厉这类人的生存本能。面对弱者，他们可以极尽欺压之能事，嚣张跋扈；但一旦确认对方是真正无法招惹的硬茬子，他们缩起头来比谁都快。
“父亲，难道……就这么算了？”薛蟒看着父亲阴沉的脸色，不甘心地问道。
“不算了，你还想怎样？！”薛厉瞪了他一眼，厉声道，“你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大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沉声吩咐道：“传令下去，所有血刀门弟子，不得再去招惹韩家商队，尤其是那顶帐篷里的人！违令者，门规处置！”
“可是……我们的面子……”薛蟒嗫嚅道。
“面子？”薛厉冷笑一声，“在绝对的实力和背景面前，面子屁都不是！保住宗门，保住你我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那女人既然能点出功法隐患，说不定……说不定真有解决之法……”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与可能的灭门之祸相比，儿子受点羞辱算什么？如果能借此机会，搭上这条线，解决困扰他多年的功法弊端，那才是因祸得福！
想到这里，薛厉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看向薛蟒，语气严肃：“蟒儿，准备一份厚礼，稍后……随我亲自去给那位……前辈赔罪！”
“什么？！赔罪？！”薛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赔罪！”薛厉斩钉截铁，“态度要恭敬！收起你那套纨绔习气！若是因为你再得罪了前辈，我扒了你的皮！”
薛蟒看着父亲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终于彻底认清现实，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欺善怕恶的本性让他明白，这次是真的踢到铁板了，而且是一块他血刀门根本踢不动的、带着倒刺的铁板！
半个时辰后，在雪刀集众多修士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血刀门门主薛厉，带着一脸不情愿却又不敢表露的儿子薛蟒，以及几名捧着珍贵礼盒的弟子，来到了韩家商队驻扎的空地前。
薛厉让弟子们在远处等候，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显得和善（实则有些僵硬）的笑容，独自上前，对着那顶帐篷，远远地就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血刀门薛厉，携逆子薛蟒，特来向前辈请罪！逆子无知，冲撞了前辈法驾，罪该万死！薛某管教不严，亦有过错！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前辈海涵，宽恕我等冒犯之罪！”
他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与平日里那个嚣张跋扈的血刀门主判若两人。
帐篷内，飘雪缓缓睁开双眼，对于薛厉的到来，她并不意外。欺善怕恶之辈，在感受到无法抗衡的力量后，选择服软赔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没有露面，也没有出声。有时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一种高人应有的矜持与距离。
韩月瑶适时地走了出来，代为应对。她看着面前恭敬赔笑的薛厉，心中感慨万千。这就是实力和背景带来的狐虎之威！仅仅一番话语，就让盘踞此地多年的地头蛇低头认错。
“薛门主客气了。”韩月瑶语气平淡，“雪前辈静修，不喜打扰。既然薛门主深明大义，此事便就此揭过。至于礼物……”她看了一眼那些礼盒，“前辈清修，不慕外物，薛门主还是收回吧。”
她替飘雪拒绝了礼物，既维持了“前辈”的超然形象，也避免了与血刀门牵扯过深。
薛厉闻言，非但没有不满，反而更加确信帐篷内是一位真正的高人。他连声道：“是是是，是在下唐突了！前辈清修要紧，薛某这就告退，绝不敢再扰前辈清净！”
说完，他再次躬身行礼，然后拉着还有些发懵的薛蟒，带着手下和礼物，如同来时一样，匆匆离去，只是背影显得格外谦卑和仓促。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韩家商队众人看着血刀门主父子狼狈退走的背影，再看向那顶帐篷时，眼中的敬畏已然达到了顶点。
欺善怕恶者，已退。
狐虎之威，效果显着。
归途之上，似乎又多了一分安稳。
（第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