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洗过的山林,空气清冽,带着泥土和草木的鲜腥。王二娃回到那间简陋的木屋,换下湿透的破烂军装,用干燥的茅草仔细擦拭着身体。冰冷雨水的冲刷和昨夜意志的淬炼,仿佛带走了最后一丝沉珂,虽然疲惫,精神却有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虚空中那点星火稳定地燃烧着,核心那丝金属般的质感虽未增强,却也不再隐没。肩胛下的光点与身体的融合似乎也迈进了一步,不再是刺痒和热流,而是一种温润的、如同溪流汇入江河般的顺畅感。他甚至能隐约引导那“意志淬火”产生的凝练力量,在体内进行极其缓慢的流转,所过之处,暗伤的隐痛都似乎减轻了一分。
他不再急于离开。这里暂时安全,僻静,是巩固这新生力量的理想之地。他开始有意识地减少外出,将更多时间用在木屋内的静坐和缓慢的体能恢复上。食物依旧靠陷阱和采集,但他更加谨慎,每次外出都利用“洞察”之力仔细清扫自己留下的痕迹,如同最狡猾的野兽,抹去一切可能暴露行踪的气息。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他正闭目内视,引导着那丝微弱的力量在经脉间游走,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丝极不寻常的声响。
不是风声,不是鸟兽。是人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脚步沉重、杂乱,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仓促,正朝着木屋所在的大致方向而来!
王二娃瞬间睁开眼,所有感官提升到极致。“洞察”之力如同无形的波纹扩散开去,穿透木屋的缝隙。他“看”到了,大约在三百米外,有四个人影正在密林中艰难穿行。他们穿着破烂的百姓衣服,但走路的姿态、偶尔警惕四顾的眼神,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军人痕迹。其中一人似乎受了伤,被另外两人搀扶着,还有一人持着一把老套筒,断后警戒。
是自己人?还是伪装?
王二娃没有轻举妄动。他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块,气息收敛到最低,透过木板的缝隙,冷静地观察着。
那四人显然也发现了这处木屋,显得十分警惕。他们在距离木屋百米左右的地方停下,持枪那人打了个手势,另外两人将伤员安置在一棵大树后,持枪者则小心翼翼地、利用树木掩护,向木屋摸来。
王二娃的“洞察”之力锁定着那人。他注意到,那人虽然穿着百姓的衣服,但脚上是一双快要磨破的、却依稀能看出制式痕迹的布鞋,持枪的动作也带着长期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更重要的是,在那人靠近到五十米左右时,王二娃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淡薄、却绝不会认错的气息——是八路军军工厂生产的、那种特有火药燃烧后残留的淡淡硫磺味,混杂着汗水和血渍的气息。
是自己人。而且是经历过战斗、从包围圈里逃出来的。
王二娃心中微松,但警惕未减。他缓缓移动到门后,依旧没有出声。
那名战士摸到木屋附近,仔细观察了片刻,似乎确认没有危险,才压低声音朝后面打了个呼哨。另外两人搀扶着伤员,快步走了过来。
“排长,里面好像没人。”那名战士对伤员说道,声音沙哑疲惫。
那伤员,看年纪和气质,应该是个干部。他脸色苍白,左臂用撕下的布条吊着,渗着暗红的血迹。他靠在门框上,喘息了几下,才艰难开口:“……搜一下,看有没有能用的……吃的,或者药。”
一名战士应声,小心翼翼地去推木屋的门。
就在门被推开一条缝隙的瞬间,王二娃动了。他没有攻击,只是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后,冰冷的目光扫过门外惊愕的四人。
“什么人?!”持枪战士反应极快,猛地抬枪对准王二娃,虽然手指扣在扳机上微微颤抖,显示出他的紧张和虚弱。
王二娃没有理会枪口,他的目光落在那个伤员排长脸上,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哪个部分的?”
他的出现太过突然,气息收敛得如同死物,直到开口才被察觉,这让四名战士都吓了一跳。那排长瞳孔一缩,强撑着站直身体,警惕地打量着王二娃。王二娃此刻的形象确实有些骇人——衣衫褴褛,胡子拉碴,脸色是一种不见阳光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鹰隼,透着一种与外表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沉静。
“你……你又是谁?”排长没有回答,反问道,声音带着戒备。
王二娃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最终,他稍稍放松了绷紧的肌肉,侧身让开了门口:“先进来再说。”
他的态度谈不上热情,甚至有些冷漠,但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和让开的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信服的力量。持枪战士看向排长,排长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四人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走进木屋。王二娃在他们身后关上门,狭小的空间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我们是……新一团三连的。”排长靠在墙壁上,喘息着说道,眼神依旧带着审视,“鬼子前些天大规模扫荡,我们连被打散了,我们几个……突围出来的。你是……”
“路过。”王二娃言简意赅,没有表明身份。他走到角落,拿起那半罐粗盐和仅剩的一点烤干的肉干,递给排长。“只有这些。”
他的目光扫过四人,在“洞察”之下,他们的身体状况一览无余。排长失血不少,需要尽快处理伤口;另外三人也是饥疲交加,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轻伤。更重要的是,他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相同的、刚刚经历过惨烈失败后的压抑和悲愤。
同是天涯沦落人。
排长看着王二娃递过来的、少得可怜的食物,又看了看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戒备之色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的感激。“多谢……兄弟。”
王二娃没再说话,转身走到灶坑边,默默地添加柴火,烧起热水。他背对着四人,耳朵却捕捉着他们每一个细微的动静,每一句低声的交谈。
从他们断断续续、压抑着悲痛的对话中,王二娃拼凑出了大概:新一团遭遇了日军精锐部队的突袭,损失惨重,他们这支小股部队是拼死才杀出重围,一路被追杀,慌不择路才逃到了这片人迹罕至的区域。
“狗日的小鬼子,这次邪性得很!”一名年轻战士一边帮排长重新包扎伤口,一边红着眼睛低骂,“打法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神出鬼没,专挑我们的指挥员和后勤下手!”
“听说……是鬼子新调来的一支什么特遣队……”另一名战士声音低沉。
特遣队?王二娃拨弄柴火的手微微一顿。
是“影武”?还是高桥麾下其他的力量?
他不动声色,继续听着。
“排长,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年轻战士问道,声音里带着迷茫。
排长沉默了片刻,看着跳跃的火光,苦涩地摇了摇头:“联系不上团部,也不知道其他兄弟怎么样了……先活下去,再想办法吧。”
木屋里陷入了沉默,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排长因疼痛而压抑的吸气声。
王二娃将烧开的热水端过去,看着排长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忽然开口:“伤口需要清理,里面有东西。”
排长一愣,看向王二娃。
王二娃没有解释,只是伸出手指,在那伤口附近的皮肤上轻轻按了几下。在“洞察”之下,他能清晰地“看”到,伤口深处嵌着几片极其细微的、非自然的金属碎屑,正是这些东西导致了持续的感染和疼痛。
“你……”排长有些惊疑。
王二娃不再多言,示意那名年轻战士按住排长。他找来两块相对干净的薄木片,代替手指,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意志淬火”之力于指尖(并非用于攻击,而是用于极精细的感知和控制),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探入伤口。
他的动作极快,极稳。在其他人看来,他只是用木片在伤口里拨弄了几下,但排长却感觉一股奇异的、带着微弱热流的力道透入,紧接着几声轻微的“咔哒”声,几片染血的、细如牛毛的金属碎屑便被精准地挑了出来!
整个过程不过几息之间,排长甚至没感到多少额外的疼痛。
“这……”年轻战士看着木片上的金属碎屑,目瞪口呆。
排长也震惊地看着王二娃,眼神彻底变了。这手法,这眼力,绝非常人!
王二娃将碎屑扔进火堆,发出几声轻微的爆响。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用热水清洗了一下木片,淡淡道:“运气好。”
他不再理会几人惊愕的目光,重新坐回角落,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随手为之。
但木屋内的气氛,已经悄然改变。那四名战士看向王二娃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难以言喻的好奇。这个神秘的、如同山野孤狼般的男人,身上透着太多谜团。
王二娃闭目假寐,心中却波澜微起。新一团的遭遇,印证了他的判断,高桥的触角确实在扩大,手段也更加狠辣。这四个落难的战士,是意外,也可能是一个信号。
他依旧没有暴露身份的打算。在这迷局之中,隐藏在暗处,或许能看得更清。他需要从这些零碎的信息里,拼凑出高棋下一步的动向。而这几个人,或许能成为他重新连接外界的第一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