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提督府静的听不到一点声响，众人的脚步声不约而同迈的轻而又轻，并刻意避开了虞沁词的枢机房。
消息是午后传来的——太后亲自下旨，为提督府宦官虞沁词赐婚，将太尉吴凌霄之女吴青冥指配给他。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一片哗然，对于这个消息有惊讶、疑惑、迷茫，大家不是很明白，这个突如其来的赐婚的意义，但多少可以感觉到这个赐婚不是很好，众人大气不敢出，生怕提督大人迁怒到自己身上，所以一个个的安静异常。
天空中积压着层层的黑云，这让青砖灰瓦更显得更加肃穆，只有檐角的铜铃，在轻风中时不时发出零星的响声。
金汐语快步穿过层层回廊，绣花鞋踩在青石板上几近无声，可她的心却在胸腔里擂鼓般轰鸣。
一个宦官，被赐婚。
金汐语的指尖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这哪里是恩典，分明是折辱，是太后畏惧虞沁词的权势，使出的阴损招数。而她最不能忍受的是，虞沁词竟没有拒绝。
虞沁词枢机房的门虚掩着，天阴暗沉沉，房中透出昏黄的烛光。金汐语甚至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虞沁词正坐在案前批阅公文，闻声抬头。他今日穿着深青色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清瘦。见是金汐语，他眼中没有一丝讶异，面色无常的低下头边批起公文边问。
“金女官何事如此匆忙？”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
金汐语反手关上门，走到他案前，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身直视着他：“你接了赐婚的旨意？”
虞沁词放下笔，微微后靠：“太后赐婚，是天大的恩典。”
“恩典？”金汐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虞沁词，你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羞辱！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太后此举无异于将你挂在城墙上任人耻笑！”
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为什么不应辞？以你如今的地位，总能找到推拒的理由，说服她收回成命——”
“金女官。”虞沁词打断她，声音依然平静，“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劳费心。”
金汐语猛地直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自己的事？虞沁词，你忘了我是谁了吗？我不但是你的同僚，也是你的朋友，我们有出入生死的交情，也有私下的友情。
你说，你的事与我有没有关系，关键的时候，你却说你的事与我无关——”她忽然哽住，后面的话说不出口。
虞沁词死寂般的眼中猛得睁开，露出了刺目的一丝光亮，金汐语的这几句：同僚，也是你的朋友，我们有出入生死的交情，也有私下的友情，震撼到他的心灵。
他从来没有听到这样震动心灵、感人肺腑的话。不知为何，坐了一下午，枯槁如死灰般的心，流淌过一股温泉，他的眼湿润了，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但很快又沉寂下去。他起身绕过书案，走到窗边，背对着她。
“汐语，你该回去了。”他轻声说，“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金汐语绕到他面前，强迫他看着自己：“告诉我为什么。你知道外面的人都在说什么吗？他们说太后这是在提醒所有人，你再有权势也不过是个阉人，对你的赐婚是一种羞辱。也是对你权势过盛的警告。”
虞沁词的嘴角牵起一丝苦笑：“他们说得没错。”
“所以你就要这样接受？”金汐语抓住他的衣袖，“你不是这样的人。我认识的虞沁词，不会任人羞辱至此。”
虞沁词轻轻抽回自己的袖子，转身走到烛台前，拨了拨灯芯，火光跳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这些年来，我在宫中挣扎求生，从一个小太监走到今天的位置。得兴帝信任，让我辅佐小皇上。”
虞沁词缓缓说起东方晨远登基的往事。
兴帝缠绵龙榻上已有半年，连起身都很费劲，太医们治了半年束手无策。兴帝只好让年仅九岁的三皇子东方晨远，先亲政，熟悉朝中事务。文泰殿内，小皇子茫然怯怯地端坐在龙椅上，双脚尚不能及地。
龙椅后侧，垂着一道珠帘，帘后端坐着兴帝钦命的辅政大臣——提督大人宦官虞沁词。
“皇上，臣有本奏。”吏部尚书张崇明手持玉笏，躬身出列，“西北边关军饷已拖欠三月，将士们怨声载道，若再不发放，恐生兵变。”
珠帘后的虞沁词微微蹙眉。他年方廿五，着一身暗红色朝服，眉目间威严。
“张尚书，”虞沁词声音虽清冷，但透着让人心悸的威压，“户部上月不是刚拨付一百万两白银至西北大营？”
张崇明面露难色：“回禀提督大人，银两是拨了，可到了边关，只剩下三十万两。沿途各级官员层层克扣，到将士手中，不足二十万两。”
朝堂上一片寂静。珠帘后，虞沁词的指尖微微发白。这不是第一次了。自先帝病重以来，贪腐之风日盛，官员们相互包庇，中饱私囊，俨然已成常态。
“此事本提督已知晓。”珠帘后传来平静的声音，“三日内，本督必给边关将士一个交代。”
退朝后，虞沁词径直回到文泰殿偏厅。这里已堆满了奏折，高及人腰。他屏退左右，只留下心腹千面。
“千面，大理寺少卿谢文渊既然已经回来了，你去请他过来。”他轻声吩咐，目光却未离手中奏折。
不过一炷香时间，谢文渊已至。他年近三十，面容清癯，目光如炬，是一个无任何根基的寒门子弟，以刚正不阿闻名朝野。
“提督大人召见，是否为军饷一事？”谢文渊行礼如仪，不卑不亢。
虞沁词将吏部奏折推至他面前：“正是，西北军饷被层层盘剥，至边关不足四成。我让谢大人前段时间私下悄悄去调查，谢大人可调查出什么？”
谢文渊面色凝重：“奉提督大人之命令，臣马不停蹄，调查了此事，已有些眉目，臣刚回来，正在整理，原想明日向提督禀告。
此事牵连甚广，从户部到兵部，再到沿途州府，几乎...”他忽然住口，似有顾虑。
“几乎无人不贪？”虞沁词接话，唇角泛起一丝冷笑，“谢大人但说无妨。”
谢文渊深吸一口气：“据臣暗中查访，此事背后是吏部张尚书的手笔。只是目前没有找到张尚书实锤的证据。”
虞沁词眸光一凛。张崇明是两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动他，必引起朝堂震荡。此时大开杀戒，绝非良策。但若不除，小皇帝根基未稳，日后必有大患。
“本宫给你三日时间，暗中查清军饷流向，掌握确凿证据，但要秘密进行，不可打草惊蛇。”
谢文渊领命而去后，虞沁词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宫墙外的天空。
先帝在龙榻上的嘱托犹在耳畔：“沁词，朕知你虽为宦官，却有经纬天地之才，更有杀伐果断的心。朕原本想将小皇上托付金丞相，但金丞相优柔寡断，做事思虑太多。
皇上年幼，朝中虎狼环伺，朕需要一把狠厉的快刀，朕只能托付于你。切记，治国如烹小鲜，不可操之过急...，但也要狠冷...”
三日后，谢文渊带回的消息令虞沁词心惊。军饷贪腐案不仅牵涉张崇明，还有户部、工部等二十余位京官和近半数的州府官员。若依法严办，朝堂为之一空，国本动摇。
是夜，虞沁词召来谢文渊和几位心腹大臣，密议至天明。
次日早朝，虞沁词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