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添入的硬木柴，在渐浓的暮色中跳跃着，将一人一兽的身影拉长，投在身后的树干和地面上。温暖的空气里，还残留着石板烤肉浓郁的油脂香和黄姜根独特的辛甜气息。
姬岩靠在温热的石块上，闭目调息。饱食带来的暖流在四肢百骸缓缓流淌，配合着体内那股沉稳的磐石之力，滋养着受损的筋骨，也一点点抚平识海中那口青铜鼎带来的烦闷嗡鸣。左肩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但那种火烧火燎的麻痹感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愈合期的钝痛，证明药婆婆的药粉和那丛神秘的紫草确实发挥了神效。
元宝趴在他腿边的干草上，小肚子吃得圆滚滚的，像个充了气的小皮球。它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粉嫩的小舌头意犹未尽地舔着沾满油光的嘴角和爪子，金色的眼睛半眯着，透着一股慵懒的惬意。小尾巴偶尔还无意识地轻轻甩动一下，扫起几片枯叶。
短暂的安宁弥足珍贵。姬岩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沉浸在身体的修复中，贪婪地汲取着这份难得的平静。林间的风变得柔和，带着溪水的湿润气息和草木的清新，吹拂在脸上，带走白日的紧张和血腥。
就在这时，趴着的元宝小巧的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它原本慵懒半眯的金色眼睛，倏地睁开，瞳孔在篝火的映照下闪烁着警惕的光芒。它的小脑袋猛地抬起，粉嫩的小鼻子朝着溪流下游、密林更深处某个方向，极其用力地、快速地翕动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了强烈厌恶和排斥感的“呜——？”声，小身体也微微绷紧。
姬岩几乎在元宝发出示警的同时就睁开了眼睛。他的感知虽不如元宝蜕变后那般敏锐，但长期生死磨砺出的本能和对伙伴的绝对信任，让他瞬间捕捉到了元宝传递的信号——有情况！而且，是元宝极其不喜的存在！
他锐利的目光立刻投向元宝示意的方向。溪流下游，密林深处，在篝火光芒难以触及的昏暗地带，一缕极其微弱的、不同于草木燃烧的青灰色炊烟，正袅袅升起，如同一条细小的灰蛇，悄然融入被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暮色天穹之中。
有人！而且距离不算太远！
姬岩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在这危机四伏的百瘴林深处，遇见陌生人的风险，未必比遇见凶兽小多少。黑刺的追杀才过去不久，他不得不警惕万分。他迅速而无声地起身，用脚拨了些泥土盖在篝火上，只留下微弱的炭火维持一点暖意和驱散湿气。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走，去看看。”姬岩压低声音，对元宝示意。他需要弄清楚对方的身份、人数和意图。知己知彼，才能决定是避开还是应对。
元宝立刻站起身，虽然小肚子依旧圆滚滚，但眼神中的慵懒已一扫而空，只剩下纯粹的警惕和……一种难以掩饰的嫌弃？它甚至抬起一只前爪，使劲在旁边的草叶上蹭了蹭，仿佛想擦掉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喉咙里又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强烈不适的呜咽。
姬岩心中微动。元宝对气息的敏感远超自己，它这反应……看来对方散发的气息让它极度厌恶。
一人一兽借着林木和巨大蕨类植物的掩护，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沿着溪流向下游潜行。元宝在前，小鼻子不停地耸动，金色的眼睛在昏暗中如同两颗微缩的星辰，精准地指引着方向。姬岩紧随其后，脚步轻捷，落地无声，石匕紧握在手中，全身肌肉处于微妙的绷紧状态，随时可以爆发。
溪流声潺潺，掩盖了他们细微的行踪。随着距离拉近，那缕青灰色的炊烟越发清晰。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也顺着晚风飘了过来。
那是一种极其混杂、令人作呕的味道。像是腐烂沼泽里沤了许久的烂泥，混合着某种动物腺体分泌的、带着强烈腥臊的膻气，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如同硫磺燃烧般的刺鼻气息。这味道谈不上剧毒，却异常污浊刺鼻，直冲脑门，让人本能地产生排斥和恶心感。
姬岩忍不住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难怪元宝反应那么大！这小东西蜕变后对气息更加敏感，对这种污浊腥膻的味道，恐怕比常人难受十倍！
元宝的反应更是印证了这一点。它的小脸皱成了一团，粉嫩的鼻子使劲皱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反胃般的干呕声，脚步都慢了下来，金色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抗拒，甚至有点想掉头就跑的架势。它用小爪子捂住鼻子，对着姬岩委屈地“呜呜”两声，仿佛在控诉这味道的“反兽类”！
姬岩赶紧安抚地拍了拍它的小脑袋，示意它忍耐一下。
他们潜行到一片地势稍高、林木相对稀疏的坡地边缘。坡地下方几十步外，溪流在此处拐了个小弯，形成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地。河滩地上，一堆篝火正在燃烧，青灰色的烟正是从那里升起。
借着篝火的光芒，姬岩看清了下方的情形。
一共有五个“人形生物”围坐在篝火旁。但他们的样子……极其古怪！
这些生物身形佝偻，比普通成年男子要矮小瘦弱许多，四肢细长如同枯枝。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像是久泡在水里的死鱼皮，表面似乎还覆盖着一层滑腻腻、泛着篝火微光的粘液。他们的五官模糊不清，鼻子几乎只是两个小孔，嘴巴很大，嘴唇外翻，露出里面稀疏发黄的尖牙。一双眼睛细小狭长，瞳孔是浑浊的灰黄色，在火光下闪烁着冷漠而警惕的光芒。
他们身上穿着简陋的、用某种灰褐色水草和兽皮胡乱缝制的衣物，沾满了泥浆。篝火上架着一个粗糙的陶罐，里面正咕嘟咕嘟煮着东西，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混合着腐泥和腥膻的恶臭，正是那难闻气味的主要来源。
姬岩仔细观察着陶罐里翻滚的东西——几段黑乎乎、看不出原型的肢体（可能是某种两栖动物？），混杂着大量颜色诡异、滑腻腻的水草和不知名的菌类。这“食物”散发的气味，让躲在坡地上的姬岩都忍不住一阵反胃。
篝火旁，几个灰皮人正用一种极其难听、如同砂纸摩擦又夹杂着湿漉漉气泡音的喉音交谈着，语速很快，音节古怪，姬岩完全听不懂。他们一边交谈，一边用细长、指间带着蹼的手，从陶罐里捞出那些滑腻的食物，直接塞进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咀嚼声，粘稠的汁液顺着他们外翻的嘴角流下，滴落在灰白色的皮肤上，更添了几分恶心。
元宝的反应更大了。它整个小身体都缩在姬岩腿后，小爪子死死捂着鼻子，金色的大眼睛紧紧闭着，喉咙里发出痛苦压抑的呜咽，身体微微发抖，仿佛多看一眼、多闻一下那味道都是巨大的折磨。它甚至用小爪子扒拉姬岩的裤腿，发出细弱的“嗷嗷”声，意思再明显不过：快走！快走！这鬼地方和这些臭烘烘的家伙，本大爷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太倒胃口了！简直是对我混沌元灵（虽然它自己可能还不太清楚这个词）高贵味蕾的亵渎！
姬岩看着元宝那副快要被熏晕过去的可怜样，又看看下面那群茹毛饮血（或者说茹泥饮腥）、散发着污浊气息的灰皮怪人，心中也是充满了厌恶和警惕。这些人形生物给他的感觉，比黑刺的杀手更令人不适。黑刺是阴冷的毒蛇，而这些灰皮人……像是从最污秽的泥沼里爬出来的腐物，带着一股天然的、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恶浊气息。
他完全理解了元宝的嫌弃。一个拥有现代灵魂、对食物有着极高要求和纯粹热爱的“吃货”，一个刚刚还在享受石板烤肉的极致味蕾体验的小兽，骤然遭遇这种视觉、嗅觉、味觉（想象一下）的三重污染级场面，没当场吐出来已经算是意志坚定了。
就在这时，姬岩的目光忽然一凝。他注意到其中一个灰皮人腰间，挂着一个用某种黑色硬皮缝制的小袋子，袋子口没有完全扎紧，露出了一小截东西——那东西的末端，赫然雕刻着一个极其简练却无比眼熟的图案：几根尖锐的、如同毒刺般交叉的黑色线条！
黑刺部族的标记！
姬岩的心猛地一沉！这些气息污浊、令人作呕的灰皮人，竟然和黑刺有关联？他们是黑刺派出来搜寻自己的？还是……只是偶然得到了黑刺的东西？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此地绝对不宜久留！
下方，一个灰皮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浑浊的灰黄色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坡地的方向。姬岩立刻压下身形，屏住呼吸。元宝也瞬间停止了呜咽，将自己缩得更小，气息收敛到极致。
那灰皮人狐疑地看了片刻，没发现异常，才转过头，继续和同伴分享那锅令人作呕的“美食”。
姬岩不再犹豫，轻轻拍了拍元宝的小脑袋，用眼神示意：撤！
元宝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小短腿倒腾得飞快，朝着远离河滩、远离那股恶臭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窜了出去，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土褐色的残影，充分表达了对那片“污染区”的深恶痛绝。
姬岩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篝火旁那几个灰皮人和那个露出黑刺标记的皮袋，眼神冰冷。他没有惊动对方，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身后的密林阴影之中，迅速追上了跑得飞快的元宝。
一人一兽很快消失在黑暗的丛林里，只留下溪边那堆散发着恶臭的篝火，和那几个沉浸在“美食”中、对刚刚擦肩而过的危险与嫌弃毫无所觉的灰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