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回悬崖洞穴的过程,比来时更加艰难。林越失血加上体力透支,脚步已经有些虚浮,每攀爬一步岩壁,被简陋包扎的手臂都传来钻心的疼痛,额头上沁出豆大的冷汗,与泥泞混合在一起,视线都有些模糊。
陈静在他下方紧张地注视着,几次在他脚步打滑时,下意识地伸出手,做出托举的姿态,尽管相隔甚远。她自己的状态也并不好,长时间的紧绷、之前的箭伤未愈,再加上刚才冒险出击的精神压力,让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当林越终于艰难地翻进洞口,几乎是脱力地瘫倒在地时,一直蜷缩在角落里的安安立刻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扑进了母亲的怀里,把小脸深深埋起来,不敢看泥血模糊的林越。
“没事了,安安,没事了。”陈静紧紧搂住女儿,沙哑地安抚着,目光却迅速扫过林越,看到他虽然狼狈,但意识清醒,主要伤口在手臂,心中稍定。
她快速将安安安置在洞穴最内侧,用兽皮盖好,轻声说:“安安乖,妈妈要给林叔叔处理伤口,你闭上眼睛,数一百只小羊,好不好?”
安安乖巧地点点头,紧紧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恐惧而微微颤动。
陈静这才走到林越身边,蹲下身,没有说话,直接拔出腰间的骨匕,动作利落地割开他被泥血浸透、紧紧黏在伤口上的衣袖。
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被砍刀划开的口子皮肉外翻,因为泥水和剧烈运动,边缘已经有些发白肿胀,隐隐有发炎的迹象。
陈静眉头紧蹙,眼神凝重。她立刻取来储水的竹筒和干净的兽皮,示意林越忍耐,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她的动作不再是之前的纯粹功能性,带着一种专注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柔。冰凉的清水冲刷掉污泥和血痂,带来一阵刺痛,林越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声音。
清洗完毕,陈静又拿出之前那种消炎草药,放在嘴里仔细嚼碎——这一次,她嚼得更加耐心,直到草药完全变成糊状,才小心地敷在林越的伤口上,然后用撕成条的干净兽皮重新进行包扎。她的手指偶尔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林越的皮肤,冰冷而粗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
整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洞穴里只有安安小声数羊的稚嫩声音(“七十八只……七十九只……”)、清水滴落的声音,以及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包扎完毕,陈静又递过一个竹筒,里面是干净的淡水。“喝掉。”她的命令依旧简短,却少了以往的冰冷隔阂。
林越接过,仰头大口喝下,甘冽的水流滋润了他干渴冒烟的喉咙,也稍微驱散了一些身体的疲惫和疼痛。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看着正在收拾药草残渣的陈静,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坚毅中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他注意到,她左侧肩胛处的树皮衣物下,隐隐有暗红色的血迹渗出——那是她之前的箭伤,显然在刚才的支援行动中崩裂了。
“你的伤……”林越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陈静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没事。”
洞内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却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一种经历过生死考验后、无需言语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之前的物资交换、战术配合,终究带着距离和算计。而方才沼泽边缘那救命的一箭,以及此刻洞中无声的救治,却真正触及了人性的层面。
林越低头,看着手腕上那串依旧沾着泥点却完好无损的贝壳手链,再想起她冒险前来救援,心中涌动着一股复杂的暖流。他不再仅仅将她看作一个需要警惕和合作的强大幸存者,更看到了一个背负着巨大痛苦、却依然在守护着什么的、有血有肉的人。
陈静收拾好东西,走到洞口,再次确认外面的安全。回来后,她沉默地坐在离林越不远不近的地方,抱着膝盖,目光落在沉睡的安安身上,眼神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忧虑。
“谢谢。”林越看着她的背影,郑重地说道。这两个字包含了太多——为她的救援,也为她此刻的沉默守护。
陈静的脊背似乎僵硬了一下,良久,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回应道:“……你也救了安安。” 如果不是林越引开大部分敌人,猎犬很可能直接找到下面的洞穴。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地承认他对她们母女的帮助。
就在这时,原本在数羊中睡着的安安,似乎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小小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惊恐的呓语:“爸爸……怕……”
陈静瞬间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扑到女儿身边,将她紧紧搂住,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嘴里哼唱着那不成调的歌谣,眼眶却在黑暗中迅速泛红,身体微微颤抖。
林越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了然。那个染血的飞行员姓名牌,那个用命换来的U盘,那个缺失的“爸爸”……这个破碎家庭背后的悲剧,他已能窥见一斑。
他没有出声安慰,只是静静地移开目光,给予她们母女片刻的私密空间。他知道,有些伤口,只能由时间和沉默来抚慰。
危机暂缓,在这狭小、昏暗的悬崖洞穴中,血腥与泥泞的气息尚未散去,但一种全新的、基于生死与共的脆弱信任,正在悄然滋生,如同石缝中顽强钻出的嫩芽,虽然微小,却蕴含着打破坚冰的力量。
然而,他们都清楚,洞外的威胁并未远离。短暂的喘息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更严峻的考验。关于“钥匙”的秘密,关于如何彻底摆脱追兵,关于未来的生路……所有的难题,都还需要他们共同去面对。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与世隔绝的危巢之中,他们不再是完全孤独的个体。光影摇曳,映照出三人依偎的身影,尽管前路未卜,但彼此的存在,本身就成了黑暗中一丝微弱的、却真实不虚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