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如同一位伤痕累累的骑士,终于安静地泊入了三号船坞的巨型维护架内。机械臂如同灵巧的触手,环绕着它残破的身躯,进行着细致入微的检查、切割与焊接。火花如同节日的焰火,在幽暗的船坞中不时闪烁,映照着工程师们忙碌而专注的身影。马兆几乎将临时指挥所搬到了船坞控制室,双眼布满血丝,却精神亢奋地对着多个光屏同时下达指令,协调着修复工作的每一个细节。他不仅要恢复“利维坦”的机能,更要将此次实战中获得的、尤其是规则风暴冲击下的结构应力数据,融入修复方案,力求让这头深海巨兽“破而后立”,变得更加强韧。
堡垒外壳的修补工作已近尾声,新型抗冲击涂层正在关键部位进行喷涂,散发着淡淡的能量辉光。内部,聂明宇坐镇协调中心,统筹全局,确保堡垒各项基本功能在修复期间平稳运行,能源分配、生命维持、内部安防……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如同精密钟表内的齿轮,虽然经历震荡,却依旧顽强地恢复着固有的节奏。
陈默没有过多干涉具体的修复事务,他将专业工作交给了专业的人。他的大部分时间,用于自身精神力的深度恢复与巩固,以及审阅马兆团队提交的、如同雪片般纷至沓来的规则数据分析报告。那些晦涩难懂的能量图谱、规则纠缠模型、维度常数波动记录,在他强大的精神力解析下,逐渐勾勒出“虚空低语者”与规则风暴更为清晰的侧面,也让他对自身那微弱但本质奇特的“维度亲和”特质,有了更进一步的体会。他能感觉到,识海虽然依旧有些空乏,但其“质”似乎更加纯净,对周围能量环境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敏锐。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梁炎东的审讯报告最终摆在了陈默的案头。高临的供词基本核实,其确实是一枚被深度控制的棋子,价值有限。但报告末尾,梁炎东用加粗的字体标注了他的个人判断:“高临虽不知晓林风全盘计划,但其供词中提到,林风近期曾表现出对‘跨界贸易’和‘非标准能量载体’的异常兴趣。建议提升对涉及异常物资流通渠道的监控等级。”
“跨界贸易……非标准能量载体……”陈默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微凝。这似乎与林风试图释放“虚空低语者”的宏大目标有些格格不入,更像是在为某种……更具体、更实际的操作做准备?是个人需求,还是另一条隐蔽的战线?
就在这时,聂明宇的通讯接了进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监狱长,刚接收到来自总局的加密指令。新的‘货物’,将于标准时间24小时后送达。运送方……是‘信风’商会。”
“信风”商会?陈默眉头微蹙。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一个在多个边缘星域和特殊维度夹缝中活跃的贸易组织,以“只要付得起代价,没有他们弄不到的货”而闻名,同时也以行事诡秘、亦正亦邪着称。总局竟然会通过他们来运送囚犯?这本身就显得极不寻常。
“指令有说明囚犯的身份或危险等级吗?”陈默问道。
“没有,只有接收代码和‘信风’商会的识别信号。危险等级标注为‘待评估’,但强调需要启动‘特殊经济犯收容流程’。”聂明宇回答。
特殊经济犯?陈默心中疑窦更甚。“深渊”关押的存在,哪个不是能力诡异、危害巨大的“主角”?经济犯?这画风未免太过清奇。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在林风刚刚被消灭,堡垒亟待恢复的时候……
“按最高规格准备接收程序,通知梁炎东,加强接收区域的安保等级。我亲自到场。”陈默下达指令。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必须亲自会一会这个由“信风”商会送来的“特殊经济犯”。
二十四小时后,“深渊”堡垒指定的外部接收平台。这是一个位于堡垒上层、被高强度能量护盾笼罩的孤立区域,可以直接与外部小型舰船对接。
一艘涂装低调、线条流畅、仿佛能融入星空背景的轻型快速舰船,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对接端口,与堡垒完成了气密连接。舰体上,“信风”商会那如同旋涡与羽毛交织的徽记,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对接舱门开启,首先走出来的是一名身着剪裁合体、材质特殊的黑色制服,面带职业化微笑的中年男子。他目光扫过严阵以待的梁炎东及其麾下精锐守卫,最后落在站在众人之前的陈默身上,微微躬身,动作优雅无可挑剔。
“尊敬的监狱长阁下,鄙人‘信风’商会第七业务代表,代号‘流云’。奉命押送贵方订购的‘特殊货物’,请查验。”他递过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匣子,“这是随货资料,使用贵方的接收代码即可解锁。”
他的措辞礼貌,却带着一种商贾特有的圆滑与疏离。
陈默没有去接匣子,对梁炎东使了个眼色。梁炎东会意,带领两名守卫上前,谨慎地接过金属匣,同时其他人手中的武器依旧保持警戒姿态,对准了对接舱门内部。
很快,两名商会工作人员押送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看到这个囚犯的瞬间,陈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一身料子考究但此刻略显凌乱的藏蓝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面容斯文,甚至称得上英俊。他脸上没有大多囚犯初来时的愤怒、恐惧或桀骜,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苦笑,眼神中充满了精明的算计和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对周围环境的快速评估。他的双手被一副闪烁着微弱能量光芒的特制镣铐锁住,但步伐却很从容,仿佛不是走向监狱,而是走向某个不太如意的商业谈判会场。
“就是他?”陈默看向代号“流云”的代表。
“是的,监狱长阁下。目标人物,代号‘商人’。”流云微笑着确认,“他的‘罪行’……说起来有些复杂,主要是涉及数起跨越多个星域的、标的额巨大的‘非标准资源欺诈’、‘非法规则借贷’以及‘扰乱既定经济秩序’。具体细节,都在资料中。根据协议,我方已完成送达任务,此人现正式移交贵方管辖。”
“商人”?陈默在心中默念着这个代号,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须,谨慎地探向对方。他感受到的不是强大的能量波动,也不是混乱扭曲的精神力场,而是一种……极其复杂、层层叠叠、仿佛由无数契约、账目、利益链条交织而成的、冰冷而精密的意念结构。这种感觉,与他之前接触过的任何囚犯都截然不同。
“看来,我的新‘办公室’环境还不错,就是租金可能有点贵,需要用自由支付。”那“商人”竟然主动开口了,声音温和,带着一丝调侃,目光直视陈默,仿佛能穿透那身监狱长的制服,看到他背后的压力与秘密。“这位想必就是陈默监狱长了?久仰。希望我们接下来的……‘合作’,能够愉快。”
他的用词极其巧妙,“办公室”、“租金”、“合作”,完全不像一个囚犯该有的态度。
梁炎东冷哼一声,上前一步,准备给他戴上更严苛的能量限制项圈。
“商人”配合地抬起头,嘴里却依旧说着:“轻点,这位长官。我这身‘行头’虽然不值钱,但弄坏了,后续的‘折旧摊销’算起来也挺麻烦的。”
陈默抬手制止了梁炎东,目光锐利地盯着的“商人”:“你都知道些什么?”
“商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我知道很多事情,监狱长阁下。比如,一座运行良好的‘深海酒店’日常维护开销巨大;比如,某些‘特殊住客’的需求很……独特,不易满足;再比如,不久前这里似乎进行了一场不太成功的‘资产重组谈判’,留下了一些亟待处理的‘不良资产’和……‘投资机会’。”
他的话如同暗语,却句句指向堡垒的现状、囚犯的需求以及刚刚结束的与林风的战争!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这个“商人”,绝不仅仅是一个经济犯那么简单!他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信息网络,甚至可能触及“深渊”的核心秘密!总局通过“信风”商会将他送来,是意识到了他的危险,还是……另有所图?
“带下去!”陈默冷声下令,面上不动声色,“关入第七序列独立监禁区,启动全方位信息屏蔽与行为监控。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
“商人”被梁炎东的人押送着离开,临走前,他还回头对着陈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监狱长阁下,如果有任何关于资源整合、债务优化或者……‘风险投资’方面的需求,随时可以找我聊聊。我的‘服务’,一向物超所值。”
看着“商人”被带走,陈默站在原地,眉头紧锁。他接过梁炎东递过来的那个金属匣子,利用最高权限解锁了里面的资料。
资料内容比想象中更简略,但也更触目惊心。除了流云提到的几项罪名,最后一行用红色字体标注着警告:
“目标极度危险,其能力并非直接战斗,而在于‘规则级的经济操纵与契约扭曲’。他曾导致三个低维文明经济体系崩溃,间接引发维度动荡。其言语具有极强蛊惑性与陷阱,建议物理隔绝,严禁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易或承诺。”
规则级的经济操纵?契约扭曲?
陈默深吸一口气,感觉一阵头疼。刚刚送走一个试图释放古神的林风,又来了一个能撬动文明根基的“商人”?这座“深渊”吸引“麻烦”的体质,还真是从不让人失望。
他意识到,与“商人”的较量,将不再是武力与规则的对抗,而是一场更凶险的、关乎心智、信息与底线的博弈。这个看似没有直接威胁的囚犯,或许比十个林风还要难缠。
而“信风”商会,以及背后默许这一切的总局,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暗流,正在汇聚。新的风暴,似乎已随着这艘商会快艇,悄然抵达了“深渊”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