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照进洼地,湿土冒着白气。遮棚边堆着木料,那根断木已经烧成灰烬,只剩一点焦黑的残茬插在沙袋缝里。张定远蹲在旁边,手指摸了摸断口边缘,确认铁钉彻底毁掉后,站起身。
他走进地道入口,油灯挂在木架上,火苗低垂。监工迎上来,低声说:“最深处还差八尺,昨晚三班挖了两寸半,顶壁稳定,空气无异。”
张定远点头,沿着主道往里走。脚踩在泥地上没有声音,运土筐靠墙放着,镐头都包着布。走到尽头,挖掘组正轮班交接。他接过一把铲子,蹲下挖了两下,土质依旧松软夹沙。
“再听一次。”他说。
一名老兵把耳朵贴在土壁上,静了三息,摇头:“没动静。”
张定远又问:“北侧假洞通风口封了吗?”
“按令封了,加了双层木板和沙袋。”
“好。”他直起身,“现在去遮棚,叫各队队长集合。”
不到一刻钟,七名队长站在帐棚下。有人脸上带汗,有人指甲缝里全是泥。张定远拿出炭图纸,摊在木桌上,用石块压住四角。
“火药运到了几批?”他问。
工兵队长翻开本子:“昨夜到第三批,共三百斤,藏在东沟干井里,分五处埋。”
“爆破手名单呢?”
“十六人,两班倒,随时可点火。”
张定远逐个核对名字,在纸上画钩。接着看突击梯队编组:第一队由火器营老卒组成,负责突入压制城门楼;第二队是刀盾手,跟进清障;骑兵营绕后截断退路,预备队埋伏南坡。
他一项项过,每项签字画押。最后指着地道出口方向:“所有人只认手势,不许出声。口令今晚改三次,由我亲自下发。”
没人说话。
“我知道你们累。”张定远抬头,“但最后一段最容易出事。谁敢松懈,军法处置。”
命令传下去。入口加双岗,进出登记名字;夜间巡查加两队暗哨,绕工地外围走动;所有写过的炭稿,用完烧掉,不留一张纸。
天刚亮,远处传来马蹄声。一匹快马奔入营地,马上人穿明军轻甲,胸前绣有帅字旗。来的是戚继光亲卫。
“主帅到。”
张定远立刻出帐棚,快步迎上去。
戚继光骑马而来,身后跟着两名传令兵。他翻身下马,目光扫过帐棚、地道入口、周围高地,最后落在张定远脸上。
“进度如何?”
“还差八尺,土层稳定,倭寇反地道凿击已停。”
戚继光点头,走到木桌前,拿起地图。风吹得纸页微动,他用石块压住。
“雾重,视线不好。”他说,“原定黄昏起爆,现在看不合适。”
张定远站在旁边:“建议未时初刻动手。”
“为什么是这个时间?”
“午时太热,火药易燃;申时偏晚,光线不足。未时初刻日头正高,雾也散得差不多,各部能看清信号。”
戚继光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提笔在图上圈出几点:“主攻点就定在东门偏南十五步。你带火器营从地道冲出,第一时间压制城门楼。骑兵从西坡绕后,堵住他们逃往海边的路。弓弩手控两侧高地,预备队在南坡待命,随时支援。”
张定远接过笔,在各点标注兵力与行动顺序。两人商定信号方式:一声鼓为准备,两声鼓为就位,三声鼓加红旗展开即为起爆指令。
“责任到人。”戚继光说,“你在前线指挥,我坐镇后方观察岗。若有变故,你有权临机调整。”
“是。”
戚继光收起地图,看了他一眼:“这一仗,不只是为了破城。”
张定远没回答,只是握紧了腰间长剑。
戚继光转身走向后方岗哨,身影隐入树影中。
张定远回到帐棚,召集全体参战将士。一百七十人列队站定,武器压地,呼吸收敛。他站在高台中央,手持令旗,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我知道你们想打,我也想。但我们不是为了抢功,是为了打赢。”
他回头看了一眼地道入口:“过去十天,我们没塌一次坑,没炸一根管,不是运气好,是因为守规矩。一人说话,全军暴露。一句闲话,可能让我们全都死在里面。”
台下没人动。
“现在听令。”他说,“火器营,距地道出口三十步内卧姿待命,火铳检查三次,不准上膛。刀盾手列第二梯队,弓弩手上两侧高地,每人检查装备,口令只准用手势传递。”
队伍开始移动。脚步轻,动作稳。
“此剑不起,谁也不许动。”他拔下腰间长剑,插入身前泥土中,剑柄微微颤动。
太阳升高,晨雾渐散。风停了,大地无声。只有镐尖擦过泥土的余响,在每个人耳中回荡。
张定远站在高台中央,左手扶剑柄,右手垂在身侧。他的目光锁定地道出口,身体绷紧如弓。
一名士兵轻步走来,站在台下。
“将军,北侧假洞要不要再点一次烟?”
张定远抬眼。
“不。”他说,“他们已经停了凿击,说明信了。再点反而可疑。”
士兵点头,转身离开。
远处树梢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