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沉到海平面以下,天边只剩一层灰蓝。张定远坐在高台石沿上,右臂的布条又渗出血来,湿了一片铠甲。他没动,左手搭在剑柄上,指节发紧。
远处滩头一片死寂,风卷着沙粒扫过地面。他盯着东滩方向,那里两门虎蹲炮埋在柴堆下,火铳手趴在林带里,枪口对准水面。他知道敌人快来了。
一个黑影从滩边浮出,紧接着是第二个。水花很轻,但逃不过他的眼睛。潜水倭寇正往岸边摸,手里有刀,目标是剪断火绳、弄湿火药。
他低声传令:“林带,动手。”
几乎同时,二十支火铳齐响。火光撕裂夜色,水中人影翻腾,惨叫都没发出就沉了下去。三具尸体漂在浅滩,其余的掉头往回游,被第二轮子弹打中后背。
正面突然爆起呐喊。上百倭寇举着刀冲上高地,脚步踏得泥土飞扬。他们穿着破旧皮甲,脸上涂灰,嘴里吼着听不懂的话。这是佯攻,想引开火力。
张定远不动。他知道真正的杀招在侧翼。
果然,五十名披重甲的死士从芦苇丛钻出,低着身子贴地前进。他们每人背着短刀,动作整齐,显然是精锐。只要冲进炮阵二十步内,火器来不及装填,就是近战血拼。
“虎蹲炮组!”他站起身,声音压着痛意,“转向东滩,高低角调二寸,覆盖滩头五十步!”
三门炮立刻转动支架,炮口对准登陆点。炮手趴在地上校准距离,手指扣住火绳。
“放!”
炮声炸开,震得地面发颤。第一发炮弹砸进人群,铁壳炸裂,碎片横飞。七个人当场倒下,三个重伤爬不动。第二发紧跟着落下,把刚登岸的一队人掀翻在地。
倭寇阵型乱了。有人想退,有人往前冲,互相撞在一起。第三发炮弹落得更准,正中队列中央,炸出一个血坑。
正面那批人见两侧全灭,攻势立刻迟疑。张定远抓住机会:“主炮齐射!打正面!”
三门虎蹲炮同时轰鸣。火光连成一片,炮弹落地爆炸,掀起泥柱和残肢。倭寇前锋被炸塌一片,后排转身就跑,踩着同伴尸体往海边逃。
可还没完。
十几名漏网的死士冲到了炮阵外三十步,弯腰疾行,速度极快。他们不怕死,只等一个机会——趁明军装填间隙突入。
张定远拔出长剑,跳下高台,几步走到炮阵中央。他右臂抬不起来,只能单手持剑。但他站在那里,没人敢后退。
“刺刀组前置!”他吼了一声。
十名火器营士兵立刻上前,将火铳插上刺刀,排成两列。枪尖朝外,形成一道钢铁屏障。他们脚下是沙土,身后是火炮,面前是敌。
倭寇停住了。他们见过弓箭,见过刀阵,但从没见过这种能远能近的武器。火铳加刺刀,让他们无从下手。
张定远盯着那群人,声音冷得像铁:“再靠近十步,开火。”
对方犹豫了。有人回头望海,发现接应的小船已经开始撤离。
就在这时,第三轮炮击再次响起。一发炮弹落在倭寇集结点,炸飞两人,气浪掀翻三匹马。剩下的倭寇彻底崩溃,扔下武器转身狂奔。
张定远没下令追击。他让炮组继续装填,保持警戒。他知道,敌人还没走远。
镜头切换。
山本跪在一条小舟上,双手撑着船板,脸扭曲得像野兽。他亲眼看着三路进攻全数失败,死士队覆灭,潜水队被狙杀,正面部队被打散。不到半个时辰,三百人折损过半。
他抓起刀,狠狠劈进甲板,木屑飞溅。旁边副手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明军……有炮。”他咬牙,“不是普通的炮。打得准,装得快,还能移动。”
副手低声说:“头领,再打下去,人都没了。”
山本瞪着他,眼珠充血。他不想撤。他花了三个月策划这一战,买了火药,训练死士,甚至派人混进明军工坊打探消息。可现在,全毁了。
他抬头看海岸。火器营阵地灯火未亮,但炮口清晰可见,黑洞洞地对着海面。他知道,只要他们敢再靠近,那几门炮就会再次开火。
他缓缓松开握刀的手,声音低哑:“撤……全军退回船上。”
小舟掉头,划向深水。其他船只也开始收锚。残存的倭寇涉水逃命,有些人脚被礁石割破,却不敢停下。他们抱着木板、拽着绳索,拼命往大船爬。
张定远站在高台上,看着敌船一艘艘退走。火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一道旧疤。他没笑,也没下令欢呼。
他转身看向炮阵。士兵们正在清膛、检查引信、搬运弹药。有人抬走炸坏的支架,有人记录射击数据。一切井然有序。
“报告将军,”一名什长跑来,“三门炮状态正常,仅一门炮管微热,需冷却两个时辰。”
“伤亡?”他问。
“轻伤三人,无人阵亡。林带火铳手击毙潜水倭寇十二人,炮击确认击杀八十七人以上。”
张定远点头。他低头看自己的右手,布条已经全红。伤口在发烫,但他还能动。
他让亲兵拿来油布,亲自检查每一门炮的密封盖。然后走到东滩,查看埋炮的坑位是否完好。柴堆还在,伪装没破。火铳手们蹲在原地,枪口仍对水面。
他拍了拍带队什长的肩:“守好了。”
那人挺直腰:“是!”
回到高台,他靠着石栏坐下。右臂疼得厉害,呼吸都有些发沉。但他没叫医官。他知道接下来还有事。
远处海面,最后一艘倭船消失在黑暗中。风停了,沙滩上只剩下尸体和散落的武器。
一名传令兵跑来:“将军,戚帅派人来问战况。”
“告诉来人,”他说,“虎蹲炮三轮齐射,敌溃逃。我军无阵亡,火器完好,随时可战。”
传令兵转身要走,他又补了一句:“再带句话——黑礁湾不可久留,建议主力移防南隘口。”
“是!”
人影跑远了。张定远没动。他抬头看天,星星密布,云层散开。月亮已经落下,天快亮了。
他伸手摸了摸剑柄。上面还沾着血,干了,黏手。他没擦。
他知道,这场仗打完了。但战争还没结束。
他站起身,走向炮阵。士兵们看见他来,立刻立正。
“今天照常操练。”他说,“两轮装放,闭眼也要完成。”
没人说话,全都行动起来。有人搬火药箱,有人拆炮管,有人练习装弹步骤。
张定远走到最右边那门炮前,蹲下身,检查轮轴是否灵活。螺丝紧固,支架平稳。他伸手敲了敲炮管,声音清脆。
他站起来,回头看海。
海面平静,没有船影。只有几具漂浮的尸体随波起伏。
他抬起左手,慢慢将剑归鞘。
剑入鞘时发出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