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营帐,张定远睁眼坐起。肩头一紧,布条渗出暗红。他没出声,伸手摸到床边木筒,抽出里面的图纸摊开在膝上。纸面字迹清晰,三十七个名字排列整齐。他用指节一个个点过,确认无误后卷好塞回。
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帘子掀开,一名巡哨冲进来:“将军!北面烽燧连举三烟,快马报信说倭船靠岸,数量不明,正往内陆移动!”
张定远立刻起身,抓起外甲披上。腰间长剑挂稳,背上火铳扣牢。他一边系束带一边往外走,声音沉稳:“传令火器营全员戒备,轮值照常,训练由副官主持。”
“是!”士兵转身就跑。
主帐前守卫见他过来,抬手行礼。张定远未停步,直接掀帘入内。戚继光站在沙盘前,手中拿着一份军报,眉头紧锁。
“末将参见主帅。”张定远抱拳。
戚继光抬头看了他一眼,把军报递过去:“刚送到的。台州以北三百里海岸线发现敌踪,五艘大船登陆,兵力估计八百以上。他们避开要道,走山脊小路南下,意图不明。”
张定远接过军报快速看完,放下后说道:“这不是骚扰,是试探主力动向。若让他们深入腹地,百姓必遭屠戮。”
“我知道。”戚继光盯着沙盘,“但新战法还在试点阶段,你亲自带队演练,此时离开,会不会影响进度?”
“试点已有成果。”张定远从怀中取出两册资料,“这是最新一轮轮射记录和蒙眼行军测试结果。十组士兵全部达标,双铳切换平均耗时六息半。我可以带走精锐骨干,留下副官继续操练剩余人员。”
戚继光沉默片刻,走到桌边拿起笔:“你说要带多少人?”
“火器营三十人,夜袭特训队三十七人,共六十七。再配两门虎蹲炮,四辆推车运弹药。骑兵营派十人随行策应即可。”
“这么少?”
“兵贵精不贵多。这次是突袭拦截,不是正面攻城。我打算在山口设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等大军集结,敌人早就散入村寨了。”
戚继光踱了几步,忽然停下:“你肩伤还没好。”
“不影响作战。”张定远回答得干脆,“我已经包扎过了,行动无碍。”
帐内安静下来。远处传来校场点兵的鼓声。
戚继光重新看向沙盘,手指落在一条山道上:“这里地势狭窄,两侧有林,适合埋伏。但他们既敢走这条路,必然派斥候探路。你怎么保证不被提前发现?”
“夜间潜行。”张定远走近一步,“用蒙眼行军队形推进,减少火光暴露。前锋三人一组交替前进,听觉触觉并用。抵达位置后,先布震雷陷阱,再安排铳手分层布控。”
“万一他们不止八百人呢?”
“那我就拖住他们,等后续援军合围。只要切断补给线,他们撑不过五天。”
戚继光终于点头:“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今日午时整队,明日天亮前离营。三日内可抵预定伏击点。”
戚继光提笔写下调令,盖上帅印,递给他:“准你整军待发。粮草器械三日内齐备,不得延误。”
张定远双手接过,收进怀里。没有多话,转身朝外走去。
刚出帐门,迎面撞上刘虎。对方满脸焦急:“听说你要走?”
“军情紧急。”张定远拍了下他肩膀,“你留在主营,继续带剩下的兄弟练。特别是新轮射口令,必须人人过关。”
“那你一个人去太险了!让我跟你一块儿!”
“不需要。”张定远摇头,“这里更需要你。我要的是后方稳定,不是前线添乱。”
刘虎张了张嘴,最终低头应下:“……好。那你小心。”
张定远没再说话,大步朝火器营驻地走去。
营地已开始忙碌。士兵们正在清点火铳、检查火绳、装填弹药袋。有人看见他进来,高声喊:“将军来了!”
所有人停下动作,立正站好。
张定远扫视一圈,开口道:“边关告急,倭寇登陆。我决定率精锐先行截击。现在点到名字的人出列——赵五、李三柱、陈奎、王铁……”
一个个名字报出,三十七名特训队员依次上前。他们站成一排,背挺得笔直。
“你们是我挑出来的最强战力。”张定远站在队前,“接下来的任务危险,可能回不来。如果谁想退出,现在就可以走。”
没人动。
“很好。”他从腰间解下皮套,抽出双铳,“从今天起,每人配备副铳,训练时间减半,实战准备加倍。我会亲自带队,每晚加训一次夜间行军。目标只有一个——在敌人到达之前,把他们堵死在山路上。”
士兵齐声应诺。
他转向工坊方向。老陈带着两个学徒正往车上搬皮套和零件。
“二十具都做好了?”
“昨夜赶完的。”老陈抹了把汗,“按你说的标准,卡扣全换了短轴,能快拆。”
“很好。”张定远接过一具试了试,拉动顺畅,“今天全部配发下去。明天启程前我要看到每个士兵都能在七息内完成换装。”
“没问题。”
他又去了炮队。两门虎蹲炮已经擦拭完毕,炮管锃亮。弹药箱堆在一旁,封条完整。
“检查过了吗?”
“查了三遍。”炮队长说,“每颗铅子都称重,火药干湿合适,引信长度统一。”
“好。”张定远点点头,“明天出发,你们跟主力同行。路上保持距离,随时准备架炮。”
安排完一切,他回到自己营帐。打开箱子,取出备用铠甲换上。旧甲肩部裂口明显,不能再穿。新甲略紧,但他没调整,直接系牢。
油灯点亮前,他最后看了一遍推演图。北方山道蜿蜒,伏击点标得清楚。他在旁边加了一行小字:**遇敌即发,不留活口**。
灯芯点燃,火光跳了一下。
他坐在案前,拿出名单,用朱笔圈出第一批突击组十人。笔尖划过赵五的名字时顿了顿,还是画上了圈。
这个人敢踩火障,敢钻侧道,也敢在炮炸之后爬起来继续往前冲。值得信任。
外面传来脚步声。亲兵低声报告:“将军,戚帅派人送来一批新制火绳,说是特批优先供给。”
“放桌上。”
“还有……医官来了,在帐外等着。”
“让他回去。”张定远头也不抬,“伤口我自己能处理。”
亲兵犹豫了一下,退了出去。
帐内只剩他一人。他解开肩甲,重新包扎。血已经止住,但布条粘在伤口上,撕开时皮肤发紧。他咬牙扯下,换上新布,缠紧。
然后站起,把推演图卷好放进木筒,绑在背后。
他走出营帐时,太阳刚升到旗杆顶。晨风拂过营地,吹动旗帜猎猎作响。
火器营集合完毕,队伍肃立。六十多人,装备齐全,眼神坚定。
张定远走到队前,举起右手。
“出发前最后一训——双铳切换,计时开始!”
士兵迅速动作。第一组六人同时操作。
六息整。
他记下时间,收起册子。
“明日此时,我们已在百里之外。”
他转身望向北方。天边有一缕淡烟升起,不知是哪家炊烟,还是远方警讯。
他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