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柄落地的瞬间,张定远右膝重重砸在沙石上。左手猛地拍向地面,借力撑起身体,头一抬,视线模糊中只看到东南方向坑道口的岩缝。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进喉咙,意识猛地一清。手指颤抖着指向那处黑影,嘶哑吼出:“弓手封锁出口!烟障准备!”
声音不大,但传令兵听到了。立刻转身飞奔而去。
刘虎冲过来扶他肩膀,被他抬手挡住。张定远喘着粗气,胸口像被火烤过一样干裂疼痛。他环视战场,明军各组已按先前部署开始推进。五人一组,持盾前行,火铳在前,弓手压阵,长枪手紧随其后。每一处岩缝、断崖、密林边缘都有士兵仔细搜查。
“活捉者绑。”他声音低,却一字一句清晰,“死者焚,火药双岗。”
命令传下,无人迟疑。俘虏被押往中央空地,双手反绑,跪成一排。尸体集中堆放在下风处,火把一点,浓烟升起。火器营清点剩余弹药,弓手从补给箱取出新箭矢,近战队轮换巡逻防线。整个战场运转如常,没有混乱,没有松懈。
张定远靠坐在一块岩石旁,头盔歪斜,脸上全是冷汗和血污混合的痕迹。呼吸越来越浅,每一次吸气都像刀割。左臂完全麻木,右手也只能勉强握住剑鞘。但他没松手。身体靠着石头,头微微垂着,眼睛仍睁着,盯着前方。
明军分组行动。一组进入东面坑道,火把照亮狭窄通道。一名倭寇从岩缝扑出,挥刀砍向火铳手。后排长枪手反应极快,一枪刺穿其腹部,将人挑开。另一组在北坡发现脚印,顺着追踪至一片矮林。三名残敌藏身树后,刚举起刀,就被弓手连射三箭钉死在树干上。
西侧山道两队精锐追击未归,但斥候回报发现新尸,确认仍有活动目标。张定远先前下令加派人手,现在命令已执行。弓手在密林外围布防,一旦发现动静立即放箭逼出。烟雾弹备好,湿布分发到每个小组,防备倭寇惯用的烟障偷袭。
战场秩序井然。没有欢呼,没有喧哗。只有脚步声、器械轻响、命令短促传递。士兵们脸上带着疲惫,眼神却坚定。他们知道仗快打完了,但没人放松。将军还坐着,那就不能停。
刘虎接过指挥权,沿防线巡视。每到一处,高声重复张定远的命令:“将军有令——贼已尽灭,战场清整,原地待命!”
士兵们闻令立正,火铳上肩,长枪竖立。旗帜重新展开,在风中猎猎作响。
火药库前已设双岗,两名士兵持枪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靠近。一名火器匠人正在检查存放情况,记录清单。弹药箱重新封好,钥匙由刘虎亲自保管。伤员被集中安置在背风处,军医逐个查看伤口,更换包扎。阵亡者遗体由专人抬走,登记姓名、籍贯,准备运回 mainland 安葬。
太阳偏西,光线不再刺眼。海面平静,硝烟散去大半。远处几艘战船轮廓清晰,正是戚继光主力舰队。但他们还未靠岸,必须等前方消息确认后再做行动。
张定远靠在石头上,嘴唇发紫,额头滚烫。体温忽高忽低,冷汗不断渗出。心跳慢得吓人,一下一下,像是随时会停。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可只要意识还在,就不能闭眼。
他抬起左手,想擦脸上的汗,但手臂不听使唤,只动了一下就垂下去。右手仍扣着剑柄,指节发白。阳光照在他身上,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地上。
一名亲兵跑来报告:“南侧岩洞清理完毕,发现两名倭寇,当场格杀。无我方伤亡。”
张定远点头,动作极小。
又一名斥候回来:“西线两队精锐与残敌交火一次,击毙四人,现正继续搜索,预计半个时辰内返回。”
他再次点头。
刘虎走回来,蹲在他身边,低声说:“都按你的命令办了。火药看住了,俘虏关好了,尸体烧了。兄弟们都在岗位上,没人乱动。”
张定远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刘虎伸手想扶他躺下,被他摇头拒绝。他用尽力气,挤出两个字:“站着。”
刘虎懂了。将军可以倒,但不能躺。这是他的位置,也是这支军队的脊梁。
他站起身,朝全军喊:“将军有令——原地警戒,等待主帅登岸!任何人不得擅离岗位!”
回应声整齐划一:“是!”
声音不大,却沉稳有力。戚家军的纪律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没有胜利后的狂喜,只有完成任务后的肃穆。他们清扫战场,收殓同袍,押送俘虏,守卫要地。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克制、有序。
天色渐暗,风变凉。篝火点燃几处,用于照明和取暖。伤员围在火边,有人默默递上热水。阵亡者名单被誊抄三份,一份留底,两份准备送往军部和家属手中。
张定远依旧靠坐原地。头微微低着,眼睛半闭。呼吸微弱,但仍在。右手仍握着剑柄,左手搭在膝上,姿势未变。风吹动他的衣角,头盔上的红缨轻轻晃动。
刘虎站在他身旁,一手按刀,目光扫视全场。他知道戚帅快到了。他也知道,这一仗赢了。横屿岛上再无成建制的倭寇抵抗,所有据点被毁,指挥系统彻底瓦解。残敌要么被杀,要么被俘,要么逃入深山,不足为患。
胜利在望。
不是口号,是事实。
但此刻没人庆祝。士兵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休息,检查武器,补充饮水。火铳组重新装填弹药,弓手整理箭囊,近战队磨利刀刃。他们等待下一步命令,也等待主帅的到来。
远方海面,三艘大战船缓缓靠近岸边。船头旗帜飘扬,正是戚家军主旗。传令兵已准备好出发,只等最后确认。
刘虎低头看张定远。他没动,也没说话。但胸膛还在起伏,手指还在微微抽动。
他还醒着。
哪怕只剩一口气,他也还在。
刘虎轻声说:“将军,我们赢了。”
张定远眼皮颤了颤,没睁眼。
远处,一名传令兵接过军令文书,绑在腰间,快步走向登陆点。他要将捷报送往旗舰,告知戚继光:横屿已定,残寇尽灭,主将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