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过城楼，吹散了案上那层灰烬。李文没回头，只将木剑插回腰侧，转身走下台阶。罗盘还留在石台上，裂纹又深了一道，但他已经顾不上它了。
他穿过长廊，脚步落在青砖上没有回声。赤奴和呼衍铁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两人同时抬头。李文说：“准备车马，去月氏。”
赤奴皱眉：“现在？边境刚稳。”
“正因为刚稳。”李文道，“越往后，我们越没时间谈条件。”
三日后，驼队抵达月氏王庭。石城依山而建，外墙嵌着铜镜阵列，阳光一照，整座城像是浮在光里。使者引他们入殿，长老们坐在高台两侧，最中间那位须发皆白，手里拄着一根骨杖。
谈判从日中持续到黄昏。对方开口就要秘银熔炉全本——那是西域军械的核心，交出去等于把命脉递给别人。李文摇头，说技术可以共享改良版，但基础原理不能外泄。
长老冷笑：“那你拿什么换‘血脉延续’之术？那是我们祖传的续命法，不是市集上的陶罐。”
李文没争，只让云姬取出两份图纸。一份是琉璃战甲的锻造流程，能抗高热与震荡，适合高原作战；另一份是三座自动化灌溉系统的构造图，靠风力驱动，可在干旱区实现无人耕作。
“这两样，换一次秘术施法。”他说，“你们缺防御工事，也缺粮。这些东西，比一座熔炉更实用。”
殿内静了片刻。长老们低声议论，最终，白发长老抬手，骨杖轻点地面：“可以。但必须由你们的人当场接受仪式，让我们亲眼看到效果。”
李文点头：“我来。”
当夜，密室点起七盏铜灯。灯油混了星砂，火光呈淡蓝色。云姬站在李文身后，双手悬于他肩上三寸，指尖微动，像是在感知什么。她闭着眼，眉头忽然一跳。
“有问题。”她低声说。
李文没动：“说。”
“你的经脉里……气运流动的路径不对。不是衰竭导致的淤塞，而是……结构本身就不一样。”她睁开眼，目光落在他后颈处，“像有两股力量在共存。”
李文沉默片刻：“继续。”
云姬取出一块透明晶石，贴在他背心。晶石内部浮现出细密光丝，交织成网。她手指一引，空间之力在空中拉出一道虚影——那是李文的灵魂轮廓。
主魂清晰，少年模样，眉眼沉静。可就在心口深处，还藏着一道印记，形如星图，边缘泛着微光，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这不是血脉延续能解决的问题。”云姬声音压低，“你体内有东西，早就存在，而且……它在回应你。”
“回应？”
“对气运的波动有反应。刚才你心跳加快时，那印记也亮了一下。”
李文盯着那道星纹，没说话。他知道天赋来自觉醒记忆，但从没想过那记忆本身可能不是起点。
“还能做仪式吗？”他问。
“能，但风险未知。万一秘术激活了它……”
“那就试。”李文坐下，“我需要知道它会不会反噬，趁现在还能控制。”
云姬不再劝，开始布阵。七盏灯移位，围成环形。她将一卷羊皮铺在李文面前，上面画着复杂的符线。她咬破指尖，在符线起点滴下一滴血。
血珠滚落，刚触纸面，竟自己动了起来，沿着纹路爬行，最后停在中心一点。
“它在选路。”云姬神色凝重，“不是被动吸收能量，是在主动引导。”
她双手结印，低声念咒。灯焰骤然拉长，室内温度下降。一股无形之力从四面汇聚，顺着符线涌入李文体内。
刚开始很稳。李文感到一股暖流从胸口扩散，像是干涸的河床重新接上了水源。他体内原本滞涩的气运开始松动，甘蔗精灵在袖口微微颤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可就在第三轮能量注入时，那道星纹突然一震。
李文猛地睁眼，瞳孔里闪过一丝银光。他张嘴想说话，却发出一声低沉的音节，不是中原话，也不是西域任何一种语言。
云姬立刻切断能量流。灯焰“啪”地熄灭两盏。
“它醒了？”她问。
李文抬手撑地，呼吸急促了几秒，慢慢平复。“不是醒。”他说，“是认出了什么。”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纹路里，有一道极细的光痕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刚才那声音……”云姬盯着他，“不是你发出来的。”
“是我。”李文站起身，拍了拍衣角，“只是……不完全是现在的我。”
密室外，赤奴守在门口。听见动静，他推门进来：“出事了？”
“没事。”李文说，“传令下去，今晚所有人不得外出，浑天仪数据单独封存，原档销毁。”
赤奴看了眼云姬。她点头。
“另外。”李文走到窗前，抬头望天。夜空清澈，星子密布。他盯着北方七颗连成勺形的星，低声说：“把星象记录调出来，从刚才那一刻开始，查有没有异常。”
云姬立刻去取记录板。片刻后，她回来，脸色变了。
“二十八宿。”她说，“全闪了一次。不是渐次亮起，是同时明灭。时间点……正好是秘术能量峰值。”
李文没意外。他早感觉到了。就在那道星纹震动的瞬间，他和天上的某样东西接通了。
不是感应，是呼应。
像钥匙插进了锁孔。
“它们在回应它。”云姬说，“不是你。是它。”
李文握紧木剑。剑柄冰凉，但握着时，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牵引，像是它也在被什么拉着。
“封锁消息。”他说，“今晚的事，只准你、赤奴、呼衍铁知道。其他人，包括月氏，都不能提星象。”
赤奴点头，转身出去安排。
云姬站在原地没动：“你还打算继续吗？这种秘术，明显会触碰那东西。”
“不试，怎么知道它会不会失控？”李文看着她，“我们只剩三年。现在停手，等于等死。继续，至少还能看清对手是谁。”
“可如果对手是你自己呢？”
李文笑了下，没回答。他走到铜灯前，重新点燃熄灭的两盏。火光跳动，映在他眼里，像是有两层光在交错。
“明天再谈。”他说，“让月氏准备第二轮仪式材料。这次，我要他们把‘血脉延续’的原始咒文也带来。”
云姬皱眉：“他们不会轻易交出真本。”
“那就用风力钻井技术换。”李文说，“告诉他们，能在地下三百丈打出活水井，前提是掌握精确岩层分析法。”
“你打算拿多少底牌去换一个可能反噬你的术法？”
“不是为了术法。”李文盯着灯焰，“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我到底是怎么活到今天的。是靠自己，还是……一直被它护着。”
云姬没再问。她知道他决定了就不会改。
她转身去写调令。刚提笔，外面传来一声短促的哨响。
是紧急传讯。
她放下笔走出去。片刻后回来，手里多了一张简报。
“玉门关来信。”她说，“今夜子时，星门遗址有动静。地下金属残骸发出规律脉冲，频率……和刚才二十八宿闪烁一致。”
李文接过简报，看了一会儿，慢慢折起来。
“看来它不想等。”他说。
他走到门边，拿起挂在墙上的罗盘。表面裂纹更深了，指针晃了晃，指向西北。
他没再说话，推门出去。
夜风扑面，吹得衣袍猎猎作响。他站在石台上，望着星空，忽然抬起左手，掌心朝上。
一滴血从袖口滑出，落在掌心。
血珠没散开，而是凝成一点，微微颤动，像是被什么吸着，缓缓升起，悬在半空。
就在这一刻，天上某颗星，轻轻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