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过校场，卷起几片碎叶，在夯土坑边打了个旋，又悄然散开。李文站在原地，左手垂落，指尖微微蜷了一下，随即松开。
他转身朝主营帐走去，步伐不急不缓，但每一步都踩得极稳。方才那股从地底传来的温热感并未消失，反而像一根细线，顺着脚心往上缠，不痛不痒，却让人无法忽视。他没回头，也没再看罗盘，只是将手搭在腰间木剑上，掌心贴着剑柄多停了半息。
帐帘掀开时，油灯正燃着，火苗微晃。他进门后第一件事便是反手将门栓插上，然后走到桌前，取出通讯石放在案角。石头刚放下，便泛起一层青光，一道虚影缓缓浮现。
是于吉。
他还是那副邋遢模样，道袍破旧，头发乱得像鸟窝，可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亮。他一开口，语速快得几乎不给人反应时间：“你体内的龙魂才刚定型，别以为没事了。有东西在盯它。”
李文没动，也没问是什么东西。
于吉盯着他，声音压低：“深渊魔龙的残念，借你缔结龙魂时的气息波动，摸到了你的命脉。它现在进不来，但你在明，它在暗，迟早会动手。”
帐内一时安静，只有油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它要什么？”李文终于开口，声音很平。
“你的魂。”于吉抬手一挥，一叠黄符凭空出现，穿过通讯石的光影，落在桌上，“它想借你的星图共鸣，反向撕开通道，把你吞了，自己重塑真身。”
李文低头看向那叠符纸。符面呈暗黄色，边缘略显焦痕，中央刻着一圈扭曲的星纹，和他罗盘上的某些纹路隐隐对应。他伸手拿起一张，触感温热，像是刚画完不久。
“怎么用？”
“贴你房间四角，离地三尺，以气运催动。”于吉顿了顿，“记住，不是注入，是‘引’。让它感应到你的气息节奏，才能形成屏障。”
“它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但它一定会挑你最松懈的时候。”于吉说完，影像开始模糊，“我只能送符，不能久留。你自己小心。”
话音未落，青光熄灭，通讯石恢复沉寂。
李文没立刻行动。他在桌边站了一会儿，把每张符拿起来翻看了一遍，确认纹路无误，才走向房间角落。他搬过一把椅子，踩上去，将第一张符贴在东北角梁柱上，指尖轻轻一推，一丝气运之力顺指而出，渗入符中。
符纸微颤，泛起淡淡金光，随即隐去。
接着是东南、西南、西北三角，一一照做。四张符全部贴好后，整个屋子似乎安静了些，连油灯的火苗都变得平稳。
他坐回桌前，闭眼调息，让体内气运流转一周天。过程中，他刻意放慢节奏，模拟入睡状态。这是为了骗过可能潜伏的感知——如果那残念真在窥视，就得让它以为时机已到。
三更天。
屋外风停了，连沙粒落地的声音都听不见。
忽然，门缝底下渗进一丝黑雾。那雾极浓，却不扩散，反而像活物般贴着地面爬行，缓慢向屋中聚拢。它绕过桌腿，爬上墙壁，渐渐凝聚成一条模糊的龙形轮廓，头颅低垂，双眼处是两团幽暗的漩涡。
就在它即将扑向床榻的瞬间，四角黄符同时亮起。
金火无声燃起，火焰呈现金色，不带温度，却极具压迫感。黑雾猛地一滞，像是撞上了无形墙，被迫缩回中央。那龙形发出一声低吼，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你以为……几张破纸就能挡我？”
李文睁眼，手中木剑已横在胸前。
他没起身，只是左手一抬，指尖轻弹，油灯应声熄灭。
黑暗降临的刹那，金火骤然暴涨，四道火焰如同锁链，从四角直射而下，在空中交织成网，将黑雾死死困在中央。
“你不过一缕残魂，也敢踏足此地？”李文开口，语气平静。
黑雾剧烈翻腾，试图冲破火网，却被一次次逼退。它嘶吼着：“等星图完整之时，天地都将归于深渊！你这点护体小术，不过是延缓灭亡罢了！”
话音未落，黑雾猛然收缩，化作一道细流，顺着门缝疾射而出，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金火缓缓熄灭，四角符纸边缘焦黑卷曲，其中两张甚至裂开细纹。
李文没追，也没重新点灯。他坐在黑暗里，手指抚过木剑表面，确认剑身完好。刚才那一击，对方并未真正突破防线，但试探意味极浓——它清楚符箓的存在，却仍敢现身，说明已有应对之策。
他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栓，探出半个身子。
外面月色清淡，营地静谧，巡逻的士兵还在远处走动，一切如常。他抬头望了一眼北方天际，那里有一片云层格外厚重，像是凝固不动。
片刻后，他退回屋内，取下四角符纸，逐一收进随身布袋。破损的两张他单独包好，准备明日细查残留气息。
然后他重新插上门栓，吹灭残余火星，坐回桌前。
这次他没闭眼，而是将罗盘摆在面前，手指轻轻划过表面纹路。指针原本静止，此刻却微微偏转了一下，指向北方偏西十五度。
他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很久。
屋外传来一声鹰啼，是巡夜的哨兵在换岗。
李文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掀开一角布帘。月光洒在沙地上，映出一片银白。远处训练场的木桩还立着，影子拉得很长。
他忽然想起阿勒拔剑那天，剑飞入鞘的那一瞬，罗盘也曾轻轻颤动。当时他以为是龙魂共鸣，现在想来，或许另有缘由。
难道那时，就已经被盯上了？
他放下帘子，回到桌边，取出一张新符纸铺开，又从袖中抽出一支朱砂笔。笔尖沾墨，他却没有立刻画符，而是先在纸上描了一个圈，再从圈中延伸出七道短线，形似星轨。
这是他自创的标记，用来记录异常能量轨迹。
他一边画，一边回忆方才黑雾的形态——它的行动方式不像普通灵体，更像是依附某种规则在移动。每一次逼近，都是沿着气运流动的缝隙滑行，若非符火阻断，恐怕早已侵入识海。
正想着，罗盘指针又是一抖。
这次抖得更明显。
他抬眼看去，发现指针正缓缓转向南方。而南方，正是精绝国遗址的方向。
他搁下笔，将刚画了一半的符纸折起收好，然后解开腰间木剑，轻轻放在桌上。剑身映着窗外透进的微光，显得格外沉静。
他没有再坐回去。
而是靠门而立，右手垂在身侧，随时可以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