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江面浮着一层薄白,像是刚从水底升起的呼吸。李文站在高台边缘,指尖搭在青铜罗盘的边沿,金属微凉,纹路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压进掌心。那枚铜钉稳稳插在石桌凹槽里,一动未动。
他知道,时间到了。
昨夜阿隐传来的最后一段信号清晰而简短——黑袍人左手缠布,红晶易碎,主帐守卫加派,随后联络中断。这不是意外失联,而是对方开始清查内情的征兆。诱敌已成,敌人以为风平浪静,却不知这张网早已收口。
他没有回头,只低声说:“开阀。”
云姬站在阵眼石台旁,双手轻抬,一道无形波动自她指尖扩散而出。北岸三里内的喷雾竹管同时震颤,沉寂一夜的机关被唤醒,浅井水源顺着暗渠涌上,细密水雾自江岸沿线升腾而起,在晨光中织成一片流动的灰幕。
风向偏南,湿气难以远扩,但局部湿度已在快速攀升。
就在这时,江心传来一阵低沉的鼓声。
李文抬眼望去,远处水天交界处,黑点连成一线,迅速拉长。战船密集如林,帆影遮天,前锋已越过预设警戒线,比预计提前了半个时辰。
“来得比想的快。”他声音平静,目光落在敌阵中央那艘高桅主舰上。
甲板之上,一人缓步而出。
身形瘦削,衣袍宽大,左掌缠着布条,怀中一块暗红晶体微微发亮。他站定船头,双足落地,姿态略显僵硬,似有旧伤未愈,可周身火光浮动,热浪隐隐扭曲空气。
正是那名神秘法师。
李文眼神一凝,手指在罗盘上轻划一圈。植物精灵早已潜伏水下,根系与江泥融为一体,只等火势初燃,便即刻反制。
敌军并未强攻。五艘先锋船呈三角阵型疾驰而来,船首齐射火箭,数百支火矢破空而落,砸在浮桥与哨塔之上。枯木遇油即燃,火舌瞬间攀爬而上,浓烟滚滚,直扑西侧喷雾主阀。
若主阀被毁,水雾系统将全面瘫痪。
“赤奴!”李文喝道。
“在!”一声粗犷回应自侧翼传来。赤奴跃上战马,披着湿麻甲,身后五百驼骑兵列队待命。他一挥手,队伍冲入浅滩,水花四溅,直扑浮桥火点。
湿麻甲吸饱了水,穿在身上闷重难耐,却能抗高温灼烧。士兵们扛着沙袋、泥桶,强行扑打火焰,有人被火星溅到手臂,也只是咬牙继续。主阀前火势渐弱,机关运转声重新响起,水雾再度喷涌。
与此同时,云姬双指并拢,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空间轻微扭曲,敌先锋船航路骤然偏移半丈,偏离原定火攻位置。几艘船来不及调整,撞在一起,节奏被打乱。
水底之下,藤蔓悄然缠上船底,缓缓收紧,拖慢撤退速度。
敌法师立于船头,目光扫过战场,眉头微皱。他低头看了看左手布条,又摸了摸怀中晶体,随即双足落地。
一下。
两下。
三下。
地面震动,江岸泥土裂开细缝,一股灼热气流自地下窜出,引燃埋藏的炎髓脂。十丈高的火焰墙轰然腾起,烈焰翻滚,直扑前哨阵地。
高温席卷,水面蒸腾,部分植物精灵因环境剧变,叶片枯卷,暂时退回水底。
“母株共鸣。”李文低语,指尖轻点罗盘中心。
刹那间,他体内一丝气运之力流转而出,顺着天赋连接直达核心母株。沉睡的潜能被唤醒,水下的植物精灵纷纷舒展枝叶,根系扎得更深,叶片泛起一层微蓝光泽,开始适应高温低湿。
紧接着,数十股寒泉自江底喷涌而出,与空中水雾交汇,形成双重降温区。火焰墙受潮收缩,火势减弱。
李文抬手一指,植物精灵群凝聚水箭,成百上千支如雨般射向敌法师所在战船甲板。水箭精准打击,逼得对方不得不后退两步,第三次踏地后的蓄力过程被迫中断。
两息空档,转瞬即现。
“压制继续。”李文下令,“不要给他重新起势的机会。”
喷雾系统全开,巡逻船前出江心,两侧喷头喷出水幕,横亘于敌我之间。水汽弥漫,视线受阻,敌军弓弩威力大减。
敌法师退回舱内,片刻后再次登船。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施法,而是从怀中取出那块红晶,仔细擦拭,动作极为小心。晶体表面有一道细微裂痕,光芒闪烁不定。
他将晶体贴于掌心,深吸一口气,再度踩地。
可就在第三次踏下时,脚下泥土已被水浸透,热源传导受阻,只冒出一缕白烟,随即熄灭。
他停顿了一下,低头查看地面,眼中闪过一丝焦躁。
李文看在眼里,心中已有判断:炎髓脂确实怕湿,且连续施法会加剧晶体损耗。对方左手受伤,施法稳定性下降,只要持续干扰,破绽只会越来越多。
“赤奴!”他再次开口,“准备第二轮冲锋,目标不是敌军主力,而是那艘主舰两侧护航船。逼他们靠近岸边湿地。”
“明白!”赤奴翻身上马,抽出腰间弯刀,“兄弟们,换干甲,咱们去烧他们的船!”
士兵们迅速更换干燥麻甲,背负火油罐,随赤奴涉水突进。这一次,他们不再被动灭火,而是主动出击。
敌军显然没料到反击来得如此迅速。两艘护航船试图拦截,却被驼骑兵灵活绕开,数个火油罐砸上甲板,引燃船帆。风助火势,火舌卷上桅杆,船只失控,被迫远离主舰。
主舰孤立,法师再难找到稳定施法平台。
云姬盘坐石台,双手结印,额角渗出细汗。她以空间之力封锁主舰周围三丈区域,使任何试图靠近的援船都会短暂偏离航线。同时,水下藤蔓不断缠绕主舰底部,削弱其机动性。
敌法师站在甲板边缘,望着逼近的水幕与寒泉,终于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某种精心设计的克制体系。
他抬头看向高台方向,隔着水汽与火光,与李文遥遥对视。
那一瞬,李文看清了他的眼神——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执拗的不甘。
法师咬牙,竟将红晶直接按入胸口,整个人气息骤变,周身火焰猛然暴涨,竟将逼近的水箭尽数蒸发。
寒泉喷涌的速度开始跟不上蒸发量。
“他在拼命。”云姬声音微紧,“晶体快要撑不住了。”
李文盯着那块红晶,光芒已变得极不稳定,裂痕扩大,随时可能崩碎。
“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缓缓抬起手,握住腰间无刃木剑,“让他继续用。”
就在此时,主舰甲板突然剧烈晃动。一根粗壮藤蔓自水底破出,直击法师脚底。他仓促闪避,脚下打滑,左足重重磕在船沿,缠着布条的手猛地扶住栏杆。
鲜血从布条缝隙中渗出,滴落在甲板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竟被高温瞬间烤干。
红晶光芒剧烈闪烁,仿佛风中残烛。
李文站在高台,目光未移。
他知道,真正的破局时刻,就在下一波火焰升起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