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潇没逃跑,也没有刻意躲起来的意思。
只是躺在地上太冷了。
不想受虐,所以出来找点吃的。
拥有重活几次的福气,是不该自怨自艾的。
要好好享受,才算不辜负。
露天餐厅,没什么人。
轻音乐舒缓,黑色海域仿佛被蒙上一层温柔的光晕。
透明玻璃厨房里,应有尽有。
跟厨师沟通了一下后,陈潇打算自己动手。
倒不是真的喜欢下厨。
而是不想为难西餐师傅,为她煎十分熟牛排。
黄油在高温里融化,滋滋啦啦的声音,听起来很解压。
新鲜牛排放进平底锅,闻香而来的人,主动搭话:“可以给我来一份吗?”
陈潇扭头,就看见梁述坐在窗口的高脚凳上,冲自己笑。
“可以啊。”垂眸将牛排翻面,“但我厨艺一般,要了,再难吃,你都得吞下去。”
这一点,和陈非白的性子有点像。
买定离手,落子无悔。
梁述爽快道:“没问题。”
他喝了一口柠檬水,随意开口:“对了,还没恭喜你。”
“恭喜什么?”
陈潇做饭的时候,很专注,只是接话,并未给对方眼神。
梁述:“恭喜你,终于可以嫁给他。”
“……”手上的夹子蓦地握紧,翻面太慢,被油溅了一下手背。
短暂的失态,无伤大雅。
牛排有一点焦糊,也很正常。
她早说了,自己厨艺不佳。
“梁先生没听过吗?”关火,摆盘,声音冷淡,“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玻璃杯在手中转动,梁述问:“你认为他爱你?”
迷迭香与海盐黑胡椒的碰撞,香气浓郁。
陈潇嗅了一下,心情转好。
盘子放在梁述手边,笑着说:“这不重要,男人的爱多廉价,有或没有,要什么紧?影响吃饭吗?”
梁述认同点头,探究的眼神看过去:“那你之前那么要死要活,又是为何?”
“因为喜欢他啊。”陈潇过分直白,坦坦荡荡。
说完回头去煎第二份。
梁述看着她的背影,怔住。
陈潇刚才的眼睛里,分明没有她想要表现出来的洒脱。
那抹黯淡,像明月蒙尘,徒劳发光。
他记得,曾经弯弯也是这样回答自己的。
爱他,喜欢他。
所以,没有一点办法。
只能允许对方反复伤害,在心上插了一刀又一刀。
“陈非白有什么好?”
玻璃杯重重搁在台面,梁述身上那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没什么好,”陈潇叹口气,“但你得理解,虽然他有病,可架不住帅啊,是不是?”
“你图这个啊?”梁述又被逗笑了。
“不然呢?”陈潇眉梢一挑,“难不成图个报应?”
“……”梁述显然不信:“这么肤浅?”
“肤浅本人。”陈潇说,“就陈非白那种男人,要情绪价值没有,要心疼人更不可能,也就那张脸还凑活能看。”
梁述的心情瞬间阴转多云,随手录个音,给陈非白发过去。
过了片刻,第二份牛排完美出锅。
陈潇端着盘子喜滋滋地走出来,找了个好位置坐下。
梁述跟过来:“真是没想到,你能有这个觉悟。”
陈潇嚼着食物,云淡风轻:“觉悟这个东西,都是血泪过后得到的教训。”
这一路,为了这份感情,跌跌撞撞,狼狈不堪。
伤过,痛过,死过…
期待早就烧成灰了。
…
陈非白找过来的时候,陈潇身上披着梁述的外套,两个人正对坐在靠近栏杆的位置,谈笑风生。
她微微偏头,看向自己,但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很快就转正视线,吃掉盘子里最后一颗小番茄。
看得出,胃口很好。
也可能,是对面的男人,令她很有食欲。
按照陈非白的脾气,这个时候,掀桌子肯定是必然。
但他没有。
长睫下的眼睛,黑沉沉的,深不见底。
他走过去,拿走那件黑外套,扬手丢进海里。
梁述往后靠了靠,笑着说:“干嘛这么大反应,我衣服没毒。”
陈非白:“但是,脏。”
梁述:“……”
陈潇始终没反应。
只是站起来,对梁述说:“我得先走喽。”
“需要帮助的时候,记得……”他想玩笑一句,记得打给哥哥。
但陈潇却打断他:“知道的,有警察叔叔。”
如果蓝弯的人生有什么幸运,那一定是有梁述这个靠山。
只要她开口,对方一定是刀山火海都会为她办。
但陈潇不会用。
这辈子让他错付,已经很抱歉。
不能再连累人家了。
本就是假的身份,她希望跟随那场意外一起,彻底消失。
以后,只想过安生日子,再不想跟蓝家有半点牵扯。
拉开椅子先走,身影纤瘦,羸弱。
脚步很快,宁愿双手抱住自己,也不给陈非白重新给她披上衣服的机会。
梁述回过头,两个人已经走远。
女孩的长发被海风吹乱,摇曳的发丝,仿佛撩进了心里。
…
陈潇怕冷,走进休息室的时候,身上的皮肤比平时更白,没什么血色。
坐在床上,扯过酒店洁白的被子裹住身体,不言不语。
若是以前,她一定会撒娇,说,哥哥抱,好冷。
可现在才知道,其实男人根本不如一床棉被实在。
陈非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挡住面前所有的光。
陈潇低着头,只能看见他一尘不染的皮鞋尖。
“你刚才,是怕我伤害他,对吗?”
陈非白缓缓蹲下,抬起她的下巴:“回答我,是不是?”
会乖乖跟自己走,不是因为想。
而是为了不牵扯梁述。
读懂了爱情,就知道什么叫偏袒。
她明明恨透了自己,却在那一秒,做出选择。
为梁述规避伤害。
陈潇一脸防备:“与他无关。”
呵……
这种维护,让陈非白眼底的红色更明显。
“好,我们的事,与旁人无关,”看着她,有几分诚恳地说,“那你跟我做个交易吧?”
直觉不好,陈潇警惕:“你想怎样?”
陈非白歪了下头:“继续催眠。”
陈潇瞳孔震动,不可思议:“你休想!”
“把她还给我,”陈非白根本不理会她的情绪,眼睛里偏执的光逐渐旺盛。
站起来扯掉陈潇身上的被子,强势抓着她的手,塞进一个冰凉而沉重的物体。
“你想干什么?”陈潇往后退,但陈非白大力钳制她的手,“恨我,是不是?”
“是!我恨不得杀了你!”
“来!”他倾身过去,抓着枪口抵在左心房的位置,“欠你的,我还,只要你把她还给我!”
平静的疯感,很吓人。
“办不到!”陈潇崩溃了,“除非我死,否则,绝不可能答应你。”
凭什么?
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要接受这种不公平交易?
“那你就动手!”陈非白逼她,“如果我死了,再没人强迫你!”
“不…”眼泪溃堤,那只手已经竭尽全力挣脱,“你放开我!”
“我不放!”陈非白缓缓按压,“只要我不死,你就得答应我!”
“不要!”陈潇尖叫出声。
“砰——!”
消音枪,子弹没入皮肉闷闷的一声。
血液迟缓了几秒后,才汹涌而出。
陈潇麻木冰冷的掌心覆上去,带着体温的红色迅速从指缝溢出。
“够了吗?”没击中心脏,陈非白拿开她的手,子弹再次上膛,重新塞回她手里,“不够再来!”
“疯子!”陈潇怒了,扔掉那把枪,一把将人推开,吼道,“你这个神经病!你去死好了!”
他就是笃定自己下不了手是不是?
爱是软肋,被拿捏了,对方就可以为所欲为。
陈非白反手撑在地面,额角的冷汗滚滚而落,唇色苍白无一丝血色。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追过来,趴在陈潇的腿上,笑着说:“打偏了,可能死不了。”
“滚开!”声音都在发抖。
“别…”他紧紧抓着陈潇的手,“别推我…”
声音已经很虚弱,白衬衫顷刻间染红了大片,但始终坚持说话。
“潇潇…”
“宝贝…”
“真的对不起…”
“你回来吧…我们重新开始…,我爱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求你…”
陈潇怔住。
冰凉的眼泪,顺着消瘦的脸颊落下来,滴在陈非白黑色的发顶。
求…
他说求自己。
陈潇笑了。
一边笑,一边落泪。
为什么,你从来不肯看看我。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呢?
你死一万次,都没法弥补。
不过我答应你了,我们两清。
不是原谅。
是我累了,想算了。
陈非白终于长出一个心,有血有肉,会爱会痛。
可他永远找不回自己的爱人。
够了。
比起结束生命,陷入爱情沼泽,才是更重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