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乌云环绕，手术室门口，白炽灯冰冷刺眼。
“手术非常成功。”医生摘掉口罩。
家属一一点头：“多谢医生。”
陈非白公式化走完过场，转身离去。
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也无需留下来继续表现。
双手插兜，慢慢往外走。
步履沉稳，看不出破绽。
台阶下，喷水池混合着灯光氤氲，很漂亮。
但视线所及之处，只能看见一片光斑。
黄色的，暗调的…再无更多。
甚至连水池有无喷水，都要靠听觉辅助。
“老板。”林臣看他停下，想搀扶，又不敢。
陈非白摇摇头：“没事。”
他还不至于无用至此。
天色暗下来不过分秒之间。
聚焦好难，像是有人在眼前蒙上了一层轻纱。
世界若隐若现，陈非白坚持做了这么久的正常人，已经超常人所不能。
用力闭了闭眼睛会好点。
司机已经在等，缓了缓，寻着车灯的位置走过去。
上车前，微信提示音响了一声。
掏出手机，陈潇又换了头像。
合影，昨晚拍的。
算事后照。
并不露骨，陈非白只有侧脸，陈潇闭上眼睛吻他额头，画面昏暗却意外地高级有质感。
像一张AI生成的网图。
很神奇，这一秒视力在线。
陈非白看清这张图，眼睛里就染了笑意。
点开头像，美照连击下，发的都是长短不一的语音。
「猜猜我在哪？」
「……哈哈哈，是颁奖典礼。」
「我们那个剧竟然拿奖了，虽然是个小奖，嘿嘿。」
「爷爷手术顺利吗？你忙完没，吃晚饭了吗？」
「腰还是好酸～以后不许再对我那么凶了，听见没？」
「想你，想你，想你……陈非白，你好烦啊，我怎么那么喜欢你…」
最后带了个（小狐狸捂脸害羞）的表情。
潇潇好可爱。
讲话没什么逻辑，想到一句来一句。
声音小小，陈非白想象一下，就知道她一定是用手掩唇，对着手机像说悄悄话那样发的语音。
背景音嘈杂，按道理说，打字会更合适。
陈潇发消息很快的，通常陈非白打一句，她能连发好几句。
隐约觉察出不对，但没时间深究。
想回复，可打字实在困难。
越着急，错误率越是高。
最后没办法，只能打电话过去。
“喂…？”陈潇问，“你忙完了啊？”
陈非白嗯了一声，回答她之前的问题：“爷爷手术很顺利。以后会注意分寸。还有…我也很想你，很喜欢你。”
陈潇在那头乐得笑出声：“你干嘛啊，念台词吗，都没感情。”
陈非白靠在车门，单手点了根烟，也跟着笑：“抱歉宝贝，我慢慢改。”
“谁要你改了？”陈潇直白，“你怎样我都爱。”
关于哄人这件事，陈非白自愧不如。
陈潇：“那你现在有什么安排吗？我大概还有一个小时才能结束。”
陈非白深呼吸：“去公司，有点事要处理。”
尼古丁解不了愁绪，但说谎需要勇气。
公司什么事都没有，这段时间，大部分工作都是由他口述，副总代办。
但今天症状格外严重。
不敢面对陈潇，她太聪明了，很难瞒住。
“哦。”不纠缠，没意见，“那好吧，再忙也要记得吃饭哦。”
陈非白微微仰头，月亮是一团白色的雾。
喉结滚动，咽下酸涩：“好。”
“那先拜拜，”陈潇说，“等下要上台领奖拍照。”
“嗯。”电话挂断，陈非白开门上车。
林臣请示：“老板，是直接去公司吗？”
后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颁奖晚会在哪里举行？”
“有点远。”林臣说，“开车得四十分钟。而且今天周末，堵车的时间也得算上，不一定赶得上。”
“就去那里。”陈非白特意交代，“不用告诉她。”
林臣：“好的，老板。”
世界很大，城市喧嚣热闹，纸醉金迷的快乐场更是多了去。
但陈非白半分兴趣没有。
除了陈潇身边，他哪也不想去。
路上接了一通电话，梁述打来的。
他此刻在现场，语气很是嘚瑟：“公主今晚好美，我是颁奖嘉宾。”
“闭嘴。”占有欲作祟，陈非白最受不得刺激。
“跟谁说话呢？”梁述现在身份拿捏得很到位，“潇潇都得叫我一声哥。”
陈非白声音冒着寒气：“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脾气差，再废话，挖了你的眼睛。”
“靠！这么凶残？”梁述啧了一声，嘲讽道，“自己眼睛不好，所以看别人眼睛都不顺眼了？”
陈非白一怔：“你说什么？”
梁述混不吝：“来！叫声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可以滚了。”陈非白一身反骨，从不会被任何人威胁。
梁述无奈：“不是，这个秘密对你相当重要，信我。”
“是吗？”陈非白说，“那交换，我刚好也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对你对梁家都十分重要。”
梁述咬了咬牙：“奸商！”
陈非白不否认：“所以，你先说。”
梁述倒也爽快：“你之前受伤的报告有偏差，视力问题可逆，只是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
很好！
这两个狼狈为奸的狗东西！
蓝屿森隔着时差，也免不了被骂。
换做以前的陈非白，睚眦必报，被人这样欺骗，一定会还回去。
但这会儿，他只是笑了笑：“oK，我知道了。”
坦白说，也没到自暴自弃的程度，毕竟看了很多个医生。
没说大问题，就是问题不大。
陈非白只是因为忽然看不清东西，向来强大的内心受到了冲击，无法面对，才会躲着陈潇。
“你知道？”
梁述呵呵两声，阴阳怪气：“装什么啊，陈总？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小鬼，这段时间装模作样避而不见，给我家公主都委屈坏了。蓝屿森不在，这笔账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算！”
这次陈非白不淡定了：“你告诉她了？”
“是啊。”梁述说，“前几天晚上跟我吃饭的时候诉苦来着，我一个心软，就告诉她了。”
想了想，忽然觉得陈非白的反应不太对：“她没拆穿你吗？”
“没有。”陈非白眼眶发酸。
骗子都该受惩罚的。
但陈潇不仅看着他说谎，甚至是配合着，没有一句责怪。
还故意喝醉，穿了那么漂亮的裙子扑进怀里，告诉他：“陈非白，我来嫁你了，不用高朋满座，无需场景仪式，只要你想，我愿意嫁你千千万万次。”
这两天亲自下厨，跟家里的厨师学习煲汤、做菜，最后却让周韵送到公司。
她说要拍戏，没时间过来。
其实是忍着不见面，为了维护自己的自尊。
聊天发语音，担心他看起来费力。
明知道他不是真的加班，依然不追究，只叮嘱一句‘好好吃饭’…
真是个小傻子。
没人比陈潇更会爱人了。
梁述又一次破防了：“我真的，都不知道找谁评理去。”
“诶，陈非白，论相貌论能力，我差在哪？怎么就没有人对我这么死心塌地呢？”
“会有的。”陈非白天生冷血，这一次，却难得说出一句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