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九幽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在墨烬渊的心中也荡开了涟漪。
前行，可能是万劫不复的陷阱。止步，所有牺牲与努力都将付诸东流，真相永埋，他们乃至三界众生，或许将永远活在被“牧羊人”圈养的谎言之中。
墨烬渊血瞳中的光芒几经明灭，最终化为一片沉静的决然。他用力握住凌九幽的手，那力度，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却又在瞬间化为不容置疑的温柔。
“纵然是牢笼，”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锋利，“也是我们亲手打开的牢笼。九幽，走到这一步，我们已无路可退，亦无需再退。”
他看着她那双映照着门后混沌光芒的异瞳，一字一句道：“若门后是网，便撕了那网。若门后是神，便……弑了那神。”
“弑神……”凌九幽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底那点因未知而产生的迷雾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比星辰更璀璨、比深渊更冰冷的锋芒。是啊，她是谁？她是夜凰，是凌九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连天道契约都敢撕碎的逆道者！
恐惧与犹豫，从来不属于她的词典。
她反手与墨烬渊十指紧扣，额间那沉寂许久的“弑神符文”再次浮现，流淌出仿佛能湮灭万法的灰芒。与此同时，左眼冰蓝，右眼赤金，异瞳之力运转到极致，将她绝美的面庞映衬得如同降世的神魔，妖异而强大。
“那就……进去看看，这位‘牧羊人’，为我们准备了怎样的‘盛宴’！”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再多言，周身气势轰然爆发！魔气与那灰蒙的逆道之力交织，化作一道螺旋尖锥，悍然撞向了那扇仿佛隔绝了时空的巨门！
“轰——！！！”
没有预想中的剧烈抵抗，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门后的景象，却让早已见惯风浪的两人，瞳孔骤然收缩。
没有金碧辉煌的神殿，没有狰狞可怖的恶魔巢穴，也没有预想中严阵以待的千军万马。
眼前，是一片无垠的、冰冷的……“虚空”。
无数粗细不一、闪烁着各色光芒的“线”纵横交错，构成一张庞大到望不见尽头的立体网络。而在这些“线”上，连接着亿万个微弱的光点，仔细看去，那些光点中竟隐约浮现出山川河流、城池国度、乃至一个个生灵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微小缩影——那竟是他们所在的整个三界，以及其下辖的无数小世界的……规则运行图谱！
他们，正站在支撑和操控整个世界的“底层代码”之外！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那个曾在门外响起的、非男非女的低语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纯粹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欲。声音的来源，是这片虚空网络中心，一团不断变幻形态、没有固定实体、由无数流动的数据和规则符号构成的……意识聚合体。
它，就是“牧羊人”？就是一切阴谋的幕后黑手？
“欢迎来到，‘世界之基’。”那意识聚合体发出平和的声音，“我并非你们想象中的‘牧羊人’，更准确的称呼，是‘管理者’，或者……‘观测者’。”
它的“目光”落在凌九幽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凌九幽，墨烬渊。你们是这个世界运行亿万年来，最大的‘变量’。从你，夜凰的灵魂异界而来，撕裂既定命运开始；到你，墨烬渊觉醒被封印的魔神血脉……你们的每一步，都在将这个世界引向不可预测的方向。”
“所以，你布下天道契约，操控执法使，收割所谓的‘变数’，就是为了维持你这该死的‘稳定’？”凌九幽冷笑，弑神符文灰芒大盛，她感到自己体内的力量，与这片虚空的某些“规则线条”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甚至……排斥！
“稳定？不。”观测者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是为了‘进化’。旧的世界模型存在缺陷，能量利用率低下，文明演进陷入循环瓶颈。我需要足够强大、足够颠覆的‘变量’，来冲击旧有的规则体系，从中筛选出更优化的‘世界算法’。你们，就是我等待了无数纪元，最完美的‘催化剂’。”
它“看”向凌九幽额间的符文：“尤其是你，凌九幽。‘逆道之源’的继承者，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现有规则最大的否定。吞噬了你，解析你的核心代码，我就能完成新世界的最终构建。”
真相，竟是如此冰冷而残酷。
他们一路的挣扎、战斗、牺牲，所谓的逆天而行，在更高维度的存在眼中，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培养皿”实验。所谓的自由与反抗，从一开始就被写在了实验计划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并非因为被算计，而是因为这种将一切情感、努力、存在意义都数据化的漠然，在凌九幽和墨烬渊心中熊熊燃烧！
“把我们当催化剂？当小白鼠？”墨烬渊银发无风狂舞，血瞳中酝酿着毁灭的风暴，“那你可知，催化剂……也是会炸了你这实验室的！”
“吼——！”
无需指令，一直紧随其后的上古凶兽军团——饕餮、混沌、梼杌、穷奇，感受到主人那焚天之怒，齐齐显化出万丈本体，裹挟着吞噬、混乱、腐朽、灾厄的终极法则，咆哮着冲向那庞大的规则网络！
“无谓的挣扎。”观测者平静地陈述。无数规则线条亮起，化作亿万道秩序神链，轻易地束缚、压制住凶兽们的攻击。在这世界底层，它的权限近乎至高。
但凌九幽动了。
她没有直接攻击那意识聚合体，而是将全部的心神、全部的力量，连同与墨烬渊血脉交融的魔神之力，尽数灌注进额间的“弑神符文”！
“你说……我的存在，是对规则的……否定？”
她昂起头，异瞳中的光芒炽烈到极致，声音清晰地响彻这片虚空：
“那我现在就否定你——否定你存在的根基！否定你定义的规则！否定你……操控我们命运的……权力！”
“以我逆道之名，敕令——万法归墟，规则……重定！”
嗡——！
弑神符文脱离了凌九幽的额头，骤然放大，如同一轮灰色的太阳，悬于虚空之上！灰芒所过之处，那些构成网络的规则线条，开始剧烈震颤，然后……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开始消融！
这不是攻击，这是……抹除！是对底层代码最根本的删除与覆盖！
“不可能！你怎么能直接干涉世界之基？！”观测者那永远平和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惊骇”的波动。它试图调动更多规则力量镇压，却发现自身的存在也随着网络的崩溃而开始变得不稳定！
“因为，我从来不是什么‘变量’。”凌九幽立于灰芒中心，衣袂翻飞，如同执掌毁灭与创生的神只，冰冷地宣告，“我，即是旧规则的……送葬者！”
墨烬渊在她身旁，魔枪指向观测者核心，将所有力量化为最极致的一点寒芒：“你的实验，结束了。”
灰芒与魔枪的终极一击，与崩溃的规则网络、挣扎的观测者意识，轰然对撞！
无法形容的光芒吞噬了一切……
……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散尽。
那片冰冷的“虚空”消失了，规则网络也荡然无存。原地，只悬浮着一颗缓慢旋转的、蕴含着无尽生灭气息的……混沌种子。
凌九幽和墨烬渊的身影重新凝聚，气息萎靡，却紧紧相拥。他们看着那颗种子，明白旧的世界规则连同其“观测者”已被彻底终结。
而这颗种子，便是新世界的起点。一个不再有“牧羊人”，命运由众生自己书写的……全新世界。
“结束了……”凌九幽轻声道，异瞳中倒映着混沌的光芒，带着一丝疲惫，以及前所未有的释然与轻松。
墨烬渊吻了吻她的发顶，血瞳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与平静：“嗯，结束了。我们，回家。”
他牵起她的手，转身，准备离开这片归于寂灭的终极之地。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的刹那，那颗缓慢旋转的混沌种子，核心深处，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那闪烁，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探查意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