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顿时涨红了脸,慌忙摆手解释。
“不…不是的!林雪妹妹,你听错了!”
“是‘陆师’,师尊的‘师’!叶天不敢直呼陆先生名讳!”
他急得额头都冒汗了,生怕引起误会。
林雪眨巴着大眼睛,歪着头,一脸天真不解地追问。
“对呀叶天,你既然这么敬重,为什么不像我一样叫‘师尊’呢?”
叶天脊背瞬间僵直,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他目光低垂,凝视着地面某一点。
“林雪妹妹……不是不愿,更非不敬。”
“我……我已有授业恩师。”
“他不知为何,沉睡不醒,生死未卜……”
“但当时,若非烈老传我道法,引我入门,叶天早已是枯骨一堆。”
他脑海中闪过那个夜晚,声音更加低沉。
“此恩……如山似海,刻骨铭心。”
“这‘师尊’之称,弟子……实难再冠于他人。”
他忐忑地抬眼,望向陆熙的眼神里充满了惶恐。
生怕自己的坚持会拂逆了这位在他心中已如巍峨高山般的存在。
林雪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陆熙却已轻轻抬手,止住了她。
他的目光温和,带着一种包容:“重诺之人,道心方坚。”
“念旧之情,并非负累,而是你修行路上最珍贵的‘锚’。”
“你若因我之能,便轻易抛弃过往师恩。”
“我反倒要重新审视你的心性了。”
叶天怔住了,一股暖流猛地冲上眼眶,鼻尖发酸。
他没想到,陆师非但不怪罪,反而如此理解并肯定他的坚持。
陆熙看着他,继续平静地说道:
“叶天,你我有缘于此地,此缘不必拘于一个称呼。”
“他日江湖再遇,我希望能看到一个道心更坚、步履更稳的你。”
“这,便是你我能给彼此最好的交代。”
没有华丽的辞藻,但这平淡的约定,却让叶天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一股豪情的热流席卷全身。
这是男人之间的认可与约定!
“是!陆师!”
叶天挺直脊梁,目光灼灼如星:“叶天定当竭尽全力,不负今日之言!”
陆熙唇角微勾,露出一丝赞许笑意。
他自袖中取出一个青色锦囊。
“此物予你。”他将锦囊递过。
“若遇心魔缠身、前路尽墨,彷徨无措之时,方可打开。”
“或许,能照见一线微光。”
叶天双手接过,却感觉重若亿钧。
他深深一揖到地:“多谢陆师!弟子谨记!”
陆熙不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向着远方走去。
姜璃默默跟上,衣袂飘飘如仙。
经过叶天身边时,清冷的眸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
林雪则回头对叶天做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这才蹦蹦跳跳地转身,快步追上前面的师尊和师姐。
叶天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宏声道:
“恭送陆师!姜璃师母!林雪妹妹!叶天必不负所望!”
直到那几道身影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他依然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四周安静下来。
他缓缓直起身,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良久,
终于,两行热泪无声地滑落。
沿着他的脸颊,滴落在脚下的新泥之中。
叶天的心中,并无多少离别的悲伤。
反而充满了一种滚烫的、足以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
这位相处日短的陆师,所给予他的。
是比过去十几年人生中获得的全部总和,更为厚重的东西。
风干了他的泪痕,却在他心中点燃了一簇火种。
他知道前路漫漫。
但他已不再孤单,也不再迷茫。
——————
另一边,柳家宅邸深处,一盏琉璃宫灯将暖光洒满闺房。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玉云溪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潮红。
她攥着一份烫金请柬“冲”了进来。
那请柬流光溢彩,封面以灵玉微雕着流浮城城主府的徽记。
“霜儿!快,快看看这个!”玉云溪的声音激动。
她将请柬塞到正临窗习字的女儿手中。
柳凝霜被母亲的急切弄得一怔,下意识接过。
“流浮城少城主,李若白,生辰宴的请柬!”玉云溪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
“这可是城主府亲自派人送来的!和普通的不一样!”
“多少世家挤破头都求不到一张!”
她不等女儿反应,又忙不迭地从身后侍女手中取过一个打开的锦盒。
里面是一件灵气氤氲的“月华流仙裙”。
“瞧,娘特意为你订做的,用了最好的冰蚕灵丝。”
“今晚你就穿上它,定要……”她说着,忽然凑近几分,压低了声音。
“李少城主年少有为,风度翩翩,与你年纪正是相当……”
“霜儿,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
“你定要好好把握,若能得他青睐,我们柳家……”
“和你往后的仙途,便是云泥之别了!”
柳凝霜握着请柬的手指微微收紧,精致的睫毛低垂。
遮住了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耳边是母亲热切的絮叨。
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另一张脸庞。
叶天眼神坚定的模样。
还有他接过自己递上的清水时,那笨拙而真诚的“谢谢”。
最终,她只是发出一缕轻叹。
“哦,知道了,娘。”
玉云溪只当女儿是羞涩矜持,满意地拍拍她的手,又忙着去张罗首饰脂粉了。
闺房重归寂静。
柳凝霜默默将请柬放在梳妆台上。
目光落在一旁那个用干净手帕包好的小包裹上。
里面是她刚才准备,本想一会儿给叶天送去的几块灵糕。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然后伸出手,将那个小包裹轻轻推向桌角。
“算了,”
“明天……明天再去找他吧。”
——————
暮色渐合,叶天走在回家的土路上。
今日垦荒,体内那股凶戾之气已经消失。
想到父母或许正等他吃饭,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然而,越接近家所在的偏僻巷口,他越觉得不对劲。
平日这时辰,左邻右舍早已炊烟四起,孩童嬉闹,妇人吆喝。
充满了市井的喧闹。
可此刻,巷子里却异乎寻常地安静。
几户人家甚至门窗紧闭。
几个蹲在墙根闲聊的汉子见他回来,声音戛然而止。
眼神躲闪地瞥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窃窃私语起来。
叶天心头莫名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
他目光警惕地扫过巷子。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辆马车。
一辆由四匹通体雪白毫无杂毛的云鬃马拉着的华贵马车。
突兀地停在他家院门外。
叶天的心猛地一沉,脚步顿住。
这种车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福是祸?
难道是……叶良搬来了更厉害的人物来找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推开了那扇木门。
院内的景象更是让他一愣。
父亲叶大山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角落里沉默地劈柴,而是局促地站在院子当中。
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衫似乎刚用力拍打过。
他对着屋门的方向。
脸上努力想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那笑容却僵硬得比哭还难看。
母亲正从屋里端着一杯茶出来。
眼眶明显泛着红,像是刚刚哭过,又像是极度兴奋所致。
她看到叶天进来,眼睛猛地一亮,几乎是扑了过来。
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指微微颤抖着。
“天儿!你……你回来了!”
叶天的目光越过母亲,投向屋内。
堂屋里,唯一的,一张完好的椅子上。
端坐着一位身穿深紫色家族执事礼服的中年人。
他面容平淡,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着茶碗里的浮沫。
尽管那杯茶看上去一口未动。
他感受到叶天的目光,抬眼望来,眼神平静无波。
这位执事……不是叶准。气息深沉,远非叶准可比。
到底是什么来头? 叶天心中的警惕提到了顶点。
“天儿!快,快过来!”母亲用力拉着他。
“是少城主!流浮城的少城主李若白!”
“他……他点名要你去参加他的生辰宴!”
轰——!
这话在叶天脑海中炸开。
少城主李若白?点名……邀请我?
怎么可能是我? 荒谬感瞬间淹没了他。
我一个家族弃子,修为尽废的“废人”,在流云镇都如同尘埃。
少城主那等存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简直不合常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强烈的警惕心让他冷静下来。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
就在这时,那位一直端坐的执事放下茶盏,目光转向叶天。
他脸上原本的平淡神色,竟似乎柔和了几分,甚至轻轻叹了口气。
“叶天,”执事的语气带上了类似长辈的感慨,“你的事,家族并非不知。”
“看到你如今模样,老夫也深感惋惜。”
他目光扫过这间家徒四壁的破旧屋子:“说起来,家族也并非全然不顾念旧情。”
“虽说你修为停滞,但家族也未曾将你们一家逐出宗祠。”
“这处安身立命之所,也始终为你们留着。”
“这份香火之情,想必你心中也是清楚的。”
叶天心中漾开复杂的涟漪。
他无法否认,尽管受尽白眼,家族确实没有在明面上将他们扫地出门。
这处破落小院,确实是他们一家最后的栖身之所。
执事将叶天的沉默看在眼里,语气更“温和”了几分:“如今少城主亲自点名邀你赴宴。”
“这于你,于家族,都是一份难得的颜面,或许也是你的一份转机。”
“你只需谨记,你终究是叶家子弟。”
“此番前去,无须过多顾虑,尽力与少城主交好便是。”
“但切记,言行举止,需有分寸,莫要失了我们叶家的脸面。”
叶天嘴唇动了动,他不想卷入任何是非,尤其是这种明显不寻常的“恩宠”。
然而,他的目光扫过父母。
父亲叶大山那混浊的眼中,此刻竟焕发出一种他十几年未曾见过的,近乎卑微的希望之光。
母亲更是紧紧抓着他的手,眼中满是期盼。
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叶天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顺从些:
“……是,执事大人。叶天……明白了。”
执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
“嗯,稍后会有马车来接你。”
说完,他便起身,不再多看叶天一家一眼,径直朝门外那辆华丽的马车走去。
父母千恩万谢地将执事送出门。
回来后,脸上依旧洋溢着不真实的红光。
开始激动地商量着该让叶天穿什么去才不失礼。
叶天没有参与父母的讨论。
他默默走回自己那间狭窄的屋子,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