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块带着熊教习体温和些许腥气的下品灵石，静静躺在江辞掌心，硌得他新生的手掌微微发痒。
这点灵石，对于曾经的青云宗或许不值一提，但对于如今库房能跑老鼠的现状而言，无异于久旱后的几滴甘霖。
可这甘霖，却让江辞嘴里发苦。
他看着殿外月色下那几簇摇曳的淡银色宁神花，它们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解散宗门的伟大计划。
这算什么？
宗门自主创业成功？
员工自发搞活了集体经济？
那他这个一心想着破产清算的宗主，岂不是成了最大的绊脚石？
“宗主，您看…”
林婉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喜悦，打断了江辞的郁闷。
“这变异宁神花长势很好，若是能扩大种植，精心照料，或许能成为宗门一项稳定的收入来源。”
“还有熊教习猎回的妖兽，虽然等阶低，但坊市需求一直有…”
江辞抬起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他揉了揉眉心，感觉这新生的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
他必须把这种危险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小林，熊教习，还有玄石子。”
江辞尽量让自已的语气显得语重心长，带着一种为宗门长远考量的沉重。
“你们的心意，本宗主明白。”
“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
“这变异灵植，看似机遇，实则福祸难料。”
“其变异缘由不明，是否稳定尚未可知，盲目扩大种植，若一旦退化或引发其他变故，恐血本无归。”
“至于狩猎低阶妖兽…”
他看向熊教习。
“风险与收益实在不成正比，若你稍有闪失，对宗门更是难以承受之损失。”
他的核心思想很明确。
别折腾了。
躺平吧。
让宗门自然死亡不好吗？
然而，他低估了林婉三人在绝境中看到一丝希望后，所爆发出的顽强韧性。
“宗主所虑，弟子明白。”
林婉微微低头，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正因前途未卜，我们才更应谨慎尝试，小心求证。”
“弟子不会贸然扩大种植，只会先精心照看现有花株，观察其习性，记录变化。”
“若能稳定产出一段时日，再考虑不迟。”
“至于风险…”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
“修行之路，何处没有风险？畏首畏尾，只会坐以待毙。”
熊教习也瓮声瓮气地附和。
“宗主，俺晓得厉害！俺不去深处，就在山门口转悠，打不过俺还跑不过吗？总能捡点东西回来！”
玄石子虽然听不懂大道理，但也用力点着小脑袋。
“我会帮林师姐看好小花苗的！”
江辞看着眼前这三双充满干劲和执拗的眼睛，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感觉自已就像一个想要宣布公司破产的老板，却发现手下员工不仅不同意，还自发组成了危机应对小组，开始搞内部创业，而且看起来。
还挺有模有样？
这种员工太有主观能动性，也是一种甜蜜的烦恼啊。
如果他的目标不是解散公司的话。
他知道，强行命令他们停止是不可能的，那样反而会引来更多的疑惑和反弹。
他只能暂时按下心中的郁闷，挥了挥手，带着几分无奈。
“罢了，既然你们坚持…那便依你们所言，小心行事。”
“切记，安全第一，莫要贪功冒进。”
得到宗主的再次默许，林婉三人干劲更足了。
林婉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那几簇变异宁神花上，每日记录其生长情况，尝试用不同的方法培育，甚至还翻阅起宗门仅存的几本残破灵植典籍。
熊教习则成了青云宗的“巡山护法”，每日在宗门周边巡逻，清理一些滋扰的低阶妖兽和精怪，顺便带回些战利品。
玄石子则成了林婉的小助手，浇水，除草，忙得不亦乐乎。
青云宗这片死水，因为这三个人的努力，竟然真的泛起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江辞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依旧每日大部分时间待在主殿，熟悉肉身，运转功法，试图冲击那遥不可及的筑基瓶颈，结果自然是毫无进展。
他时不时会巡视一下宗门的产业，看着林婉小心翼翼地将宁神花分株移植，看着熊教习扛回血淋淋的妖兽尸体，看着玄石子满头大汗地搬运着灵泉水。
每当这时，他内心就会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
一方面，他确实不希望宗门真的好转，这违背了他的核心利益。
另一方面，看着林婉三人为了宗门生存如此拼命，他这个做老板的，心里多少也有点不是滋味。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卧底反派，看着主角团为了正义事业艰苦奋斗，内心居然产生了一丝丝的。
愧疚？
不。
一定是错觉。
几天后，林婉再次带来了一个让江辞眼皮直跳的消息。
“宗主，弟子发现，用后山那眼废弃灵泉的水浇灌宁神花，其长势和药效似乎比用普通山泉水更好一些。”
“而且…”
她迟疑了一下。
“那眼灵泉，好像…水位回升了一丝，虽然微乎其微，但弟子连续观察了几日，确实如此。”
灵泉复苏？
江辞心中警铃大作。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宗门产业升级了？
从低端原材料供应商，要向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特色种植业转型了？
他立刻起身，跟着林婉来到后山那眼早已干涸多年，被杂草覆盖的灵泉边。
果然，原本龟裂的泉眼底部，竟然有了一小洼浑浊的泉水，虽然灵气稀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确实是水。
江辞蹲下身，用手指沾了点泉水，仔细感知。
水质带着一股淡淡的土腥味和极其微弱的灵气，与寻常山泉确有不同。
难道是因为之前矿洞异变，地脉灵气产生了细微的流动，意外滋养了这口废泉？
不管原因如何，这口泉眼的微弱复苏，加上变异宁神花，似乎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互补。
这简直就像是。
天道在跟他作对，非要给这个破落户宗门强行续命。
“宗主，若是这灵泉能慢慢恢复，对我们培育灵植大有裨益！”
林婉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仿佛看到了宗门复兴的曙光。
江辞看着林婉那充满希望的脸庞，又看了看脚边那洼可怜的泉水，心中五味杂陈。
他张了张嘴，很想说“这泉水说不定有毒”“变异花种久了会退化”之类打击士气的话。
但看着林婉那明亮的眼眸，这些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只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干巴巴地说。
“嗯，继续观察，不要抱太大希望。”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带着一股与这逐渐焕发生机的宗门格格不入的萧索。
回到主殿，江辞看着空空荡荡的四周，叹了口气。
解散宗门的难度，似乎又增加了。
员工内卷，产业升级，连自然环境都开始给宗门加持。
这破班，怎么就越想辞，越辞不掉了呢？
他必须加快步伐了。
要么，尽快找到筑基的机缘，拥有更强的实力，或许能强行解散宗门？
要么……
就得想办法，制造点真正的“意外”，让这刚刚冒头的生机，彻底熄灭！
这个念头一起，连江辞自已都吓了一跳。
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
不择手段了？
都是这该死的修仙界逼的。
他愤愤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