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
云药村,村民醒来的比往日更早一些,几户人家的烟囱里早早地飘起了炊烟。
昨夜的欢宴还残存着余味,家家户户的陶罐里,都装着猪肉和白米,那是许久未见的厚实家当。
几个早起的村民扛着锄头,准备去山上挖点野菜,可一走到村口,脚下就挪不动道。
“嘚嘚”的马蹄声传来。
晨曦的微光下,五百名士兵身着统一的盔甲,他们背着连弩,腰间挂着唐刀。
最显眼的是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的各式工具,折叠铁锹,短柄铁镐,缠在腰间的绳索和挂在皮囊里的测量工具。
“老天爷……这,这是哪家的兵?”一个村民低声道:锄头从肩上滑下来都未曾察觉。
“是县里的官兵?不像啊!县衙那帮大爷,走两步路都喘,哪有这精神头?”另一个村民探着脑袋道。
“不像县里的兵,他们那身甲,都快锈穿了。这伙人,看着就不好惹。”
“你看他们身上那股劲儿,比去年路过咱们这儿的府兵还吓人!府兵只是凶,他们眼神里带有杀气!”
勘探队长林帛勒住马,翻身下来,走向前,抱拳问道:“我们是北州的勘探队。老乡,打听一下,北州王爷可是住在这村里?”
村民们一听“北州王爷”四个字,
“是王爷的兵!是王爷的兵啊!”
“哎哟!军爷,您问对地方了!王爷就在村长家住着呢!”
方才还在议论的村民围了上来,一个满脸皱纹的大爷抢着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眉说道:“军爷,你们是不知道,王爷可真是活菩萨下凡啊!”
“昨天!就昨天!那头吃了好几个人的大虫,被王爷的士兵‘嗖嗖’几下就给射死了!”
王爷心善,还请全村人吃肉,那大锅的猪肉炖的,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我家那小子,昨天吃了三碗干饭,撑得现在还在床上哼哼呢!每家每户还分了二十斤猪肉,三十斤大米,就堆在屋里呢!”
林帛听着,脸上露出笑意。
这就是北州的规矩,王爷的规矩。工程开到哪里,恩惠就给到哪里。要想让当地百姓配合你,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吃饱饭,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带路的大爷在老村长家的小院外停下脚步,恭敬地指了指里面,便识趣地退下。
夏侯玄刚用一捧清冽的井水洗了把脸,水珠顺着他脸颊滑落。
赵大牛从院外走进来,“王爷,勘探队的林帛队长下山了。”
“让他进来。”夏侯玄用麻布擦干脸,坐到院中的石桌旁。
林帛快步走进院子,将两卷图纸放到石桌上,说道:“王爷,云州山脉主干道沿线的初步勘测已经完成。”
他先是展开第一地形测绘图,山川走向、岩层分布、每一片林地的构成,都用不同的符号标注清楚。
“王爷,您看。按照我们原定的规划,打通这两座山,修成双车道,是最节省爆破量的方案。”
夏侯玄看向图纸,手指顺着那条红色的规划线移动,然后停了下来。
“你把它改成四车道?”
他注意到图纸上的修改痕迹,原本的路线被一条更粗、标注着“四车道”的新路线所取代。
林帛展开了第二幅图纸。上面画着一座坟茔,这是一份迁坟规划图。
“王爷,您看我标记的这个位置。”
林帛的手指,点在了新路线上,这条路线,不偏不倚,正好从云州山脉中一处地势相对平缓,位置居中的山峰穿心而过。
“原定路线上的两座山,能修路,两侧山体陡峭,我们勘测过,开山之后,两侧需要砌筑的护坡墙体,平均高度在八米以上,工程量巨大,且后期维护成本高。”
他的手指移动到新的路线上。
“王爷,你看这条新路线,周围的山势要平缓得多。炸开之后,两侧砌墙的高度平均只需要六米左右,可以节省大量的石料和水泥。”
“魏家的祖坟,正好就在这条主干道的正中间。”
“王爷,根据我们的实际勘测,我修改的这条路线,前期爆破量稍大一点点,从综合成本、施工进度和长远来看,都要划算得多。”
“而且,直接修成四车道,可以一劳永逸,避免未来扩建的麻烦。”
夏侯玄听完,看着图纸上被圈出来的坟包。
“这么说来,魏家这祖坟,倒是占了个不错的风水宝地。正好,给本王的大道,做了最核心的地基。”
林帛接话道:“王爷,迁坟规划图我们都做好了。根据这新路线的位置,我们将魏家祖坟往左侧平移了一公里。
“那个位置依山傍水,我们队里几个懂些堪舆之术的老师傅看过,比他现在的位置弱一点。”
“另外,云药村距离此地不远,可以作为我们前期施工队的临时驻地和补给站,这里距离云山县也近,方便物资调度。”
夏侯玄满点了点头。
“专业。”
这就是他要的专业。不是去思考什么政治影响,不是去忌惮什么百年世家,而是用实际情况找出成本最低、效率最高的方案。
至于方案中间有什么阻碍,那就把它变成方案的一部分。
他将两份图纸重新卷起,递给一旁的赵大牛。
“赵大牛。”
“末将在!”
“你亲自带一队人,去一趟云山县,把这两份图纸,送到魏家家主手里。”
赵大牛接过图纸,“王爷,就这么送过去?要不要先跟他们聊聊?”
夏侯玄站起身道:“不用聊。你就告诉他们,这是施工告知书,不是征求意见函。”
“东西送到,话带到,人就回来,不必与他们多费口舌。”
“是,王爷!”赵大牛将图纸揣进怀里,转身大步离去。
……
云山县,魏家府邸。
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府门前两座巨大的石狮子,在百年的风雨侵蚀下,更显威严。
家主魏际年约五十,头发已然半白,正坐于正堂的太师椅上,手持一盏上好的官窑茶杯,轻轻吹拂着水面的热气。
一名管家匆匆来报,“家主,外面来了一队北州的兵,说要见您!”
魏际眉头微皱,“北州?让他们进来。”
“让他进来。”
赵大牛腰挎唐刀,走进奢华的厅堂,直接将两卷图纸,“啪”的一声,扔在魏际面前的紫檀木桌上。
“我家王爷让我交给你的施工告知书。”
说完,赵大牛转身就走,没有半句废话。
施工告知书?
魏际看着桌上的图纸,有点发懵。这北州王,还真把云州当成他的北州了?手伸得也太长了。
他放下茶杯,一把抓起图纸,先展开了那份施工图
看清那张“云州工程路段总规划图”,尤其是那条刺眼的红色线条,直直地从他魏家祖坟的位置碾过时。
“混账!”
“啪!”他一掌拍在桌上。
“竖子!狂妄!”
他气得,右手打开第二份图纸——《魏氏祖坟搬迁安置规划图》。
当“青龙回首”、“白虎衔珠”、“风水更胜一筹”等字眼映入眼帘。
魏际气得喉头一甜,“噗——!”
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洒在那张规划图上,将那“风水宝地”染得一片猩红。
“家主!家主!”一旁下人连忙上前搀扶。
魏际一把推开下人,指着那两份图纸:“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来人!敲钟!召集所有族老!速来议事厅!”
魏家府邸深处,沉寂了数十年的铜钟被轰然敲响,钟声传遍整个府邸。
片刻之后,魏氏祠堂旁的议事厅内,已是座无虚席。
十几位头发花白的魏氏族老,一个个面色凝重。
魏际坐在主位,将那两份染血的图纸摔在桌子中央。
“各位叔伯长辈,都看看吧!这就是那北州王,送来的‘大礼’!”
一位留着山羊胡的族老拿起图纸,看了一眼,气得胡子乱颤:“一个被发配边疆的皇子,也敢动我魏家的龙脉!他想死吗!”
“家主!此事绝不能忍!必须派人,将那什么勘探队,连同那个北州王,一并拿下,碎尸万段!”
“不可鲁莽!”
坐在魏际最下手的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魏氏的智囊魏文山,开口道:“那夏侯玄,绝非等闲之辈。北拒北元,压北齐,连朝堂都能被他搅得天翻地覆。他敢送来这份‘告知书’,就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们若是贸然动武,恐怕正中其下怀。”
魏武不服气地吼道:“难道就任由他刨了咱们的祖坟?那我魏家的脸面,以后往哪儿搁?!”
“掘人祖坟,如同杀人父母!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他这是在向整个云州的士族宣战!”
议事厅内,群情激愤,争吵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魏际被吵得头痛欲裂,重重一拍桌子:“都给我安静!”
众人稍稍安静下来。
魏际看向魏文山:“文山叔,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
魏文山沉吟片刻,说道:“夏侯玄不是要修路吗?我倒要看看,在云州这地界,没有我魏家点头,他一寸路都修不成!”
“告知云州各县,所有敢给北州工程队卖一粒米、一滴水的,就是与我魏家为敌!所有敢去他们工地做工的,打断双腿,扔出云州!”
“对!让他的人饿死在云州!”
“让他带来的钱,一文都花不出去!”
一名管家冲了进来“家主!不好了!不好了!”
魏际怒斥道:“慌什么!天塌下来了不成!”
管家跪倒在地,颤声道:“家主,云山县的钱县令,他带人在县城中央的十字街口,搭起一个高台,说是什么‘问政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