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军带来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寒冰压在叶帆心头。陈浩赃款与钟主任身边人的隐秘关联，让原本清晰的敌我界限骤然模糊，局势变得无比诡谲复杂。他深知，自己正站在一个危险的十字路口，一步踏错，可能满盘皆输。
然而，评级风波不等人。就在他陷入沉思时，苏晚晴和沈冰已经带领团队，迅速拿出了应对方案。帆石资本发布了一份措辞强硬、数据详实的澄清公告，并同时宣布，由帆石集团提供不可撤销的连带责任担保，确保即将到期的债券本息兑付万无一失。秦远提供的吴州产业园亮眼运营数据，也作为附件一并公布。
这一套组合拳打出，市场恐慌情绪得到有效遏制，债券价格止跌回升，收益率从高点回落。周敏在深圳的沟通工作也初见成效，几家核心机构投资者表示将继续持有债券，并对帆石的应对能力表示认可。
表面上的危机似乎暂时化解了。
但叶帆明白，这仅仅是逼退了对方的一次试探性进攻。标惠的负面观察报告依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格里芬之爪，以及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阴影，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必须主动出击，去探一探那深不见底的潭水。
去北京的决定，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对苏晚晴含糊地提了一句“需要去首都处理一些沟通事宜”。苏晚晴看着他凝重的神色，没有多问，只是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叮嘱道：“万事小心。”
没有乘坐湾流G650，叶帆选择了最普通的民航航班，头等舱，只带了李建军一人随行，行事极其低调。他不想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关注。
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时，天空阴沉，飘着细密的雨丝，给这座权力之城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叶帆没有联系任何商业上的伙伴，也没有入住熟悉的豪华酒店，而是选择了一家位于老城区、安保严密但不显山露水的涉外公寓式酒店。
安顿下来后，叶帆让李建军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非官方渠道，向钟主任办公室递了一份措辞极为谦逊的拜帖，内容很简单：帆石资本叶帆，抵京公干，恳请钟主任百忙之中拨冗一见，汇报企业发展近况，聆听教诲。
拜帖送出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叶帆没有外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套房的客厅里，面前摊开着笔记本电脑和各种文件，看似在处理公务，但心神却始终关注着那部加密卫星电话的动静。李建军则守在套房外间，如同沉默的磐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天色由明转暗，华灯初上。首都的夜晚，繁华依旧，却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直到晚上九点多，那部卫星电话终于响了。是一个陌生的首都座机号码。
叶帆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叶帆同志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而干练的男声，不是钟主任本人，“主任刚开完一个重要的会议，看到了你的拜帖。主任明天上午十点有十五分钟空闲，地点在办公室。请你准时。”
语气平淡，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好的，非常感谢！我一定准时到。”叶帆立刻回应。
对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直接挂断了电话。
十五分钟……叶帆放下电话，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位钟主任，果然架子不小，只给了他短短一刻钟。这既是一种下马威，也表明对方并不想与他有过多深入的交流。
但这十五分钟，他必须充分利用。
他立刻打开电脑，开始重新梳理思路，准备明天见面要谈的内容。绝不能提陈浩赃款的事，那是绝对的禁区。重点还是要放在帆石的发展、对产业升级的贡献，以及目前面临的一些“困惑”和“挑战”上，尤其是标惠评级事件，可以作为一个引子，试探对方的态度。
同时，他也要注意观察，观察钟主任的微表情，观察他言语中的潜台词，试图捕捉任何可能与那条隐秘资金流相关的蛛丝马迹。
这是一个极其困难的任务，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迷雾中寻路。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叶帆在李建军的陪同下，准时来到了那个位于首都核心区域、戒备森严的大院门口。经过严格的身份核查和安检，他被那位昨天通电话的年轻秘书引着，穿过安静而漫长的走廊，来到了一间古朴而庄重的办公室门外。
“主任，叶帆同志到了。”秘书轻轻敲门后通报。
“请进。”里面传来钟主任那平和而熟悉的声音。
叶帆整理了一下西装，推门而入。
办公室很大，但陈设简单，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是顶天立地的书架，里面摆满了各类书籍和文件。钟主任正坐在办公桌后，埋首批阅着一份文件，并没有立刻抬头。
叶帆安静地站在办公桌前不远处，没有出声打扰，目光快速而谨慎地扫过整个办公室。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书的味道，还有一种无形的、属于权力的威压。
大约过了一分钟，钟主任才放下笔，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镜片落在叶帆身上，脸上带着一丝公式化的淡淡笑意。
“叶帆同志，坐。”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谢谢钟主任。”叶帆依言坐下，姿态端正，不卑不亢。
“听说你最近，动作不小啊。”钟主任开门见山，语气依旧平和，但话语内容却带着分量，“先是吴州产业园，又是星烁新材料，现在连中泰证券的陈浩，也跟你有点关系？”
他果然知道了，而且直接点出了陈浩！叶帆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钟主任明鉴。帆石的一切发展，都是在国家政策和法律法规框架内进行。吴州产业园是盘活存量资产，星烁是布局未来技术，至于陈浩……我们只是发现了其可能存在的不法行为，依法向监管部门进行了反映，维护市场秩序，是企业的本分。”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立场，又撇清了自己是“主动寻衅”的嫌疑。
钟主任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维护市场秩序是好事。不过，要注意方式方法，更要把握好度。资本市场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是像帆石这样有影响力的企业，更要稳字当头，不要轻易引发不必要的震荡。”
这话，与上次电话里的提醒如出一辙，但在此情此景下说出来，警告的意味更浓。
“主任教诲的是。”叶帆微微欠身，“我们一直秉持稳健经营的原则。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近期一些国际评级机构无端发布对我司的负面观察，背后似乎也有不明势力的推手，这让我们感到有些……困惑和不公。帆石扎根实业，助力产业升级的决心从未改变，也愿意在规则内接受任何监督和指导，但希望环境能够更加公平、透明。”
他将话题引向了标惠评级事件，既是陈述事实，也是一种含蓄的“诉苦”和试探。
钟主任听完，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叶帆的脸，仿佛在评估他话语中的真伪。
“国际评级机构有他们的评判标准，我们不便干涉。”钟主任缓缓开口，语气官方而谨慎，“但只要是依法合规、专注于主业、有利于国家发展的企业，国家自然会看到，也会在合理的范围内予以支持。至于公平、透明……这需要一个过程，也需要各方共同努力。”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几乎无懈可击，但也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的承诺或指引。
叶帆的心微微下沉。他知道，想从钟主任这里得到明确的站队或支持，是不可能的。对方始终保持着一种超然且疏离的姿态。
“我明白了，谢谢主任指点。”叶帆知道不能再纠缠于此，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诚恳，“帆石一定会牢记主任的教诲，稳扎稳打，聚焦实业，争取为国家的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我们也会加强内部管理，防范一切可能的风险，绝不辜负时代的机遇和期望。”
他适时地表达了“忠心”和“决心”，这是对方可能愿意听到的。
果然，钟主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稍显真实的淡淡笑意：“有这个觉悟就好。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戒骄戒躁，把路走稳了。”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示意时间差不多了。
叶帆立刻识趣地站起身：“主任日理万机，我就不多打扰了。再次感谢您拨冗接见。”
钟主任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叶帆微微鞠躬，转身退出了办公室。
走出那栋庄严的大楼，重新呼吸到室外略带雾霾的空气，叶帆才感觉那无形的压力稍稍减轻。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眉头紧锁。
这次会面，看似什么实质内容都没谈，但他却捕捉到了一些极其重要的信息。
钟主任对他，或者说对帆石，确实存在一种复杂的“关注”，这种关注并非全然善意，也并非全然恶意，更像是一种……审视和利用。他需要帆石这样的企业作为其政策业绩的注脚，但又警惕其过于强大的影响力和可能带来的不确定性。
而关于陈浩赃款那条线，钟主任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要么是他确实不知情，要么就是他隐藏得太深。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前路依旧凶险。
“回酒店。”叶帆对等候在车旁的李建军说道。
坐进车里，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刚才会面的每一个细节。
权谋的棋局上，他落下了一子，但对手的应手，依旧隐藏在迷雾之中。
这盘棋，远未到终局。
而他，必须在这危机四伏的权谋弈局中，为帆石，也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
下一站，他需要去会一会另一位，或许能提供不同视角的“朋友”。那位退下来的老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