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滩,华灯初上。
中山东一路一栋装饰艺术风格的老建筑顶层,“堇色”私人会所临江的包厢内,却仿佛与窗外璀璨的灯火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并未完全拉拢,留出一道缝隙,恰好能将陆家嘴金融城那片冰冷的钢铁丛林框成一幅流动的画。
叶帆坐在主位,指尖的雪茄缓缓燃烧,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沉静的面容。包厢里没有开主灯,只亮着几盏壁灯,光线昏黄而暧昧,将围坐在实木长桌旁的另外七八个人的身影勾勒得影影绰绰。
这些人,有穿着定制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国资背景基金负责人;有穿着休闲 polo 衫、手腕上却戴着价值不菲的限量版腕表的互联网新贵;也有气质沉稳、眼神锐利如鹰的律所创始合伙人。他们是苏晚晴凭借过去在银行和律所积累的人脉,以及叶帆如今在江浙沪资本圈隐隐显露的声望,所能邀请到的、对“前沿科技战略投资基金”最有可能也是最有价值的一批潜在基石投资人。
苏晚晴坐在叶帆身侧,一身剪裁利落的珍珠白套装,妆容精致,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她面前摊开着一份精简版的基金募集说明书,正用清晰而富有感染力的声音,阐述着基金的核心策略。
“……所以,我们聚焦的不是商业模式创新,而是底层技术的突破。投资阶段集中在天使轮和 A 轮,单笔金额控制在 3000 万到 1 亿人民币之间,追求的是长期价值,而非短期退出。”她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我们希望找到的,是真正认同‘科技向实’理念,有耐心,也有魄力陪伴硬核科技企业穿越‘死亡之谷’的同行者。”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国资基金负责人推了推眼镜,开口道:“苏总,叶总,理念我们很认同。但硬科技投资,周期长,风险高,不确定性太大。你们如何保证,能找到真正具备颠覆性潜力的‘种子’?又如何规避技术路线失败的风险?”
这个问题很尖锐,直指核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叶帆身上。
叶帆将雪茄在烟灰缸边缘轻轻磕了磕,灰白的烟灰簌簌落下。他没有看那份说明书,目光平静地迎上提问者。
“我们无法保证。”叶帆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安静的包厢里回荡,“没有人能保证一定成功。如果硬科技投资那么容易,也轮不到我们今天坐在这里讨论。”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能做的,是建立一套独特的‘洞察’体系。这套体系,不依赖于传统的财务模型和市场调研——那些东西,在评估商业模式时或许有效,但在面对从零到一的原始创新时,往往会失灵。”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们更看重技术本身的‘美感’,创始人团队的‘纯粹’,以及解决方案是否直指那个行业最本质、最痛苦的‘瓶颈’。比如,我们最近接触的一家做量子点光谱传感的初创公司,他们的技术路径在传统评审看来可能过于激进,但他们试图解决的,是高端制造业在线质检精度提升一个数量级的终极难题。这就值得下注。”
他并没有提及系统,更没有说什么未卜先知。他将系统的“产业脉络洞察”能力,巧妙地包装成了一种基于深厚技术理解、市场直觉和独特哲学的投资方法论。
“至于风险规避,”叶帆微微后靠,灯光在他深邃的眼中投下小小的光斑,“我们不追求规避所有风险,那意味着放弃所有高回报的机会。我们追求的是,在承受必要风险的同时,通过深度投后管理和产业协同,极大地提升成功的‘概率’。帆石系旗下的实业板块,就是这些技术最好的试验场和应用场景。这一点,是纯财务投资者无法比拟的优势。”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刻意渲染,但话语里蕴含的那种基于绝对实力的自信,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具说服力。
包厢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几位投资人彼此交换着眼神,有人微微颔首,有人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叶帆放在桌面下的加密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查看,而是从容地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已经微凉的龙井。
苏晚晴接过话头,开始详细介绍几个已经进入尽调阶段的具体项目案例,她法律出身的口才和逻辑性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将复杂的技术原理和商业前景阐述得清晰易懂。
叶帆借着这个间隙,不动声色地垂下目光,快速扫了一眼手机屏幕。
是周敏发来的紧急简报,只有一行字:
“港股异常账户溯源有突破,部分资金链路指向‘金玺资本’,陈浩为其深城合伙人。”
陈浩!
果然是他!
叶帆的眼神瞬间冰冷如刀,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端杯子的手都没有一丝颤抖。他平静地将手机屏幕按熄,放回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心底,却是怒潮翻涌。
前世被背叛、被逼至天台的惨痛记忆,如同被强行压制下去的火山,在这一刻险些失控喷发。陈浩……这个阴魂不散的杂碎!竟然真的敢在背后搞小动作!而且是通过港股市场,用这种阴险的试探手段!
“金玺资本”……叶帆记得这家机构,近两年在深城崛起很快,以手法凌厉、背景复杂着称。陈浩竟然混成了它的合伙人?看来这一世,他爬得也不慢。
那么,这次试探,是陈浩个人的报复行为?还是“金玺资本”乃至其背后更大势力,对帆石系的一次试探性攻击?
叶帆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这条新线索与瑞士楚格、K.x.的“死亡”、以及之前格里芬之爪的残余势力串联起来。这些暗处的敌人,是否已经形成了某种松散的利益同盟?或者,只是巧合地选择了同一时间点发难?
信息依然不足,但敌人的轮廓,似乎清晰了一分。
“……所以,我们认为,在第三代半导体材料的衬底技术上,存在一个窗口期,如果能抓住……”苏晚晴的阐述接近尾声。
叶帆收敛心神,将所有的杀意和冰冷尽数压回心底最深处。他抬起头,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思考的微笑,仿佛刚才只是在专注地聆听。
当苏晚晴说完,他适时地补充了几句关于产业链协同的具体设想,语气平和,思路清晰,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
这场秘密的路演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最终,几位潜在投资人都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约定后续进行更深入的尽职调查和条款谈判。
送走客人,包厢里只剩下叶帆和苏晚晴两人。
窗外,江对岸的霓虹依旧闪烁,一艘观光游轮拉响汽笛,声音悠长而沉闷。
“怎么样?”苏晚晴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看向叶帆。她敏锐地感觉到,在路演的后半段,叶帆身上似乎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寒意。
叶帆走到窗边,拉开那道缝隙,潮湿的江风瞬间涌入,吹散了些许雪茄的余味。他没有回答苏晚晴的问题,而是望着脚下奔流不息的黄浦江,缓缓道:“晚晴,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弄堂口看大人们下棋吗?”
苏晚晴微微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记得。你总是能很快看出谁占了先手,谁露出了破绽。”
“是啊,”叶帆的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回忆,“那时候觉得,棋盘就是整个世界。后来才明白,真正的棋局,远比那十九道经纬复杂得多。你看到的棋子,未必是棋子。你以为是闲棋,可能藏着杀招。”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晚晴:“我们的‘前沿基金’,要再快一点。另外,启动 b 计划,用你在海外设立的离岸实体,同步募集一支规模小一些的平行基金,结构要更隐蔽,投资范围……可以更宽泛一些。”
苏晚晴心头一凛。叶帆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b 计划是他们之前讨论过的备选方案,旨在应对可能出现的、无法通过正常渠道投资某些敏感技术的情况。
“出什么事了?”她轻声问。
“没什么,”叶帆走到她面前,伸手帮她理了理额前一丝被江风吹乱的发丝,动作温柔,眼神却依旧冰冷,“只是发现,有些苍蝇,总是赶不尽。我们需要准备更多的苍蝇拍,甚至……杀虫剂。”
他语气里的森然,让苏晚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指尖一片冰凉。
“不管你要做什么,”她坚定地看着他,“我都会在你身边。”
叶帆反手握住她温热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他知道,港股上那看似微不足道的波澜,其下潜藏着的,可能是意图掀翻他这艘百亿巨轮的惊涛骇浪。
而陈浩,不过是浮出水面的第一块礁石。
更大的风浪,还在后面。
他必须赶在风暴完全降临之前,织就更密的网,铸就更利的剑。
微澜已起,巨浪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