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夫人笑意盈盈的看向唐莹,“昊哥儿说今日他要带位贵客来,本来这是家宴,外人不好参加,但昊哥儿说你有事相求,还送了他一件特别的礼物,十分得他喜欢,我也想看看贵客长什么样。”
顿了一下,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唐莹,最后目光落在唐莹腿上,面露同情。
“你这腿……”
唐莹自己控制着轮椅上前,恭敬行礼。
“民妇唐莹,见过夫人。”她先自我介绍,然后才回应女人的问题。
“民妇的腿是因为生孩子难产,留下的病根。”
说着,她眼底浮现出一抹悲伤。
唐莹姿态恭敬,自身又有缺陷,还有痛苦的遭遇。
在场的妇人大多生育过,也知生育之苦,心肠本来就容易软,听完她的话,从一开始的轻视不屑,现在有些同情了。
只有文如茵目光冷漠,“你家中没男人吗,你都这副样子了,还让你出来卑躬屈膝。”
这话很伤人,文昊想替唐莹说话,唐莹拉住他,给他一个安抚的笑。
文大夫人看到亲生儿子与一个妇人如此亲昵,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
“回这位小姐的话,正是因为腿疾,民妇已经与前夫和离。”
文如茵表情微变,不再冰冷。
“他嫌你残废,那孩子呢?”
唐莹面露悲愤,“民妇有一儿一女,他带走了儿子,并要求民妇每月给一万两的抚养费,所以民妇才不得不亲自出来讨生活,为自己,也是为两个孩子谋一条生路。”
在场所有人听完这番话,都是悲愤交加。
作为女子,他们一为家族,二为夫君,三为子女。
最恨的就是薄情寡义之人,最敬佩的就是在逆境中也不认输的人。
而唐莹,两者都符合了。
妇人们对唐莹的敌意顿时全没了,只有同情、敬佩、还有怜惜。
文大夫人也不乱猜唐莹与亲儿子的关系了,亲自上前去,弯腰轻拍唐莹的肩膀。
“难为你都这样了,还没有放弃,你为何不求助娘家?你们北海唐氏也算是富甲一方,难不成还养不起你们娘仨?”
所有人竖起耳朵听,虽然同情,但他们不是傻子,该有的防备心还是有的。
唐莹笑的一脸苦涩。
“我是嫁出去的女儿,还带着一个孩子,怎好回娘家求庇佑,而且我……亲母已逝,如今家中是我继母当家,先母只有我一个女儿,继母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弟弟都小,正是需要费心照顾的时候,我哪能回去添麻烦,不过父亲平时也会招抚我一二。”
明明是被娘家抛弃,还在为娘家说话,瞧瞧,多么为家族着想的一个女人。
悲惨遭遇又加了一条,众人表情更复杂了。
这女人怎么这么惨,娘家不行,夫家不行,孩子还被前夫拿来做人质要钱,惨,太惨了!
他们居然还给这样悲惨的女人下马威,真是……太恶毒了!
黄金偷瞄了一圈这些人的神色,努力绷紧脸不让自己笑出来。
夫人,你真是太会编故事了!
文如茵不知怎的就共情了唐莹,说话语气都柔和了许多。
“听说你包下了星月楼好多天,你做的什么生意,怎的如此挣钱?”
唐莹一副恭顺的样子,“这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有两支商队,一支走外邦,一支走海外。”
众人恍然,外邦和海外,都是来钱最快的,但也是风险最大的。
经过这一番套话,妇人们对唐莹彻底放下了戒心。
给她加了一张桌子,挨着文大夫人坐。
而黄金作为贴身护卫,文二夫人没有叫人赶出去,特许他可以站在唐莹后面,贴身伺候。
文昊很开心唐莹被家人接受,安心坐到了自己位置上。
宴会开始了,乐声悠悠响起,舞女们甩着袖子转进大厅,喝酒的、说笑的,场面一下子热闹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唐莹这个外人在,觥筹交错间,气氛其乐融融,一点火药味都没有。
这时文大夫人凑过来在唐莹耳边说到:“是不是很疑惑?”
唐莹不解的看向她。
文大夫人意味深长的盯在她脸上,“其实我们哪有那么多勾心斗角,毕竟我们文家是大家族,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做,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要管自己的小家、管自己的嫁妆生意、管夫家的生意、要应对婆媳关系、要应对外面的人际关系,还要教导儿女,顺便抽空保养美貌、提升技能、参加各种宴会。
这么多事加起来,足够我们晕头转向了。心力都被消耗光了,大家都巴不得井水不犯河水。
只有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小辈,天天骂仗打架。不过,只要不是闹得很过分,基本影响不了我们大人们的来往。”
唐莹听得云里雾里,她是现代家庭主妇,可不懂古代内宅的勾心斗角。
“夫人有话直说!”
文大夫人笑意僵在脸上,“罢了,看在你是我儿子带进来的份上,我就多提点你一句,大小姐与弟妹虽有矛盾,但也不是一个外人能借此献媚的踏板,我们大家族最看重脸面,妹妹你可别做一些傻事,你也是出身世家,应该懂的!”
唐莹这才恍然大悟,心里暗叹,果然大家族的内宅夫人说话就是有水平,弯弯绕绕的,跟玩猜谜语似的。
要不是她直接问了,都不知道有这么多意思。
不过,她就是来生事的!
不把事情闹大,她怎么有机会见到知府大人呢!
眼见宴会气氛到了高涨的时候,唐莹见已经融入得差不多了,她拿出了早已准备的礼物。
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看向她,都屏住了呼吸。
来了,来了,那件玲珑宝衣来了,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文二夫人和文如茵的眼神唰的就冷了下来,像盯着一个死人般看着唐莹。
只要她真的敢拿出那件玲珑宝衣,她就会死在这里。
现场气氛凝固,所有动作都好像慢半拍了一般。
唐莹却好似没察觉到异常,从黄金手上接过盒子,打开,里面又是两个小盒子。
众人悬着的心一顿,脸上惊疑不定。
咦,玲珑宝衣呢??
文大夫人暗松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
“妹妹,你这是什么礼物啊,怎么还用两个小盒子装。”
唐莹清脆的声音回答:“玲珑宝衣啊!”
轰!全场脸色惧变!所有人都惊愕在当场。
文大夫人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嘴皮都哆嗦了。
“这…这你说错了吧,就两个小盒子,应该是如意、观音像什么的……”
她疯狂给唐莹使眼色。
“玲珑宝衣”四个字,在文家是连提都不能提的字眼!
唐莹朝她灿烂一笑,“没有拿错,我准备送的礼物就是玲珑宝衣。”
啪!文如茵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看向唐莹的眼神哪还有之前的怜惜与柔和。
“唐氏,难道没有人告诉你,我们文家的忌讳?”
唐莹一副惶恐茫然的样子,“什么忌讳?我只是想把最珍贵的礼物送给文夫人和文小姐。”
文二夫人嗤笑一声,咬牙复述:“最珍贵的礼物……”
“既然你不知道,那现在我来告诉你,玲珑宝衣乃是宫中御赐之物,不得买卖!”
文二夫人话音刚落,文如茵就回怼。
“哪条法律说了不能买卖御赐之物?怎的,你是宫女啊,这么清楚宫规!”
不过两句话,两人就针锋相对起来。
在场其他人都面露苦色,看向唐莹的目光里,都是一副“你自求多福”的表情。
尤其是文如茵的亲弟弟,恶狠狠的瞪着唐莹,眼中的憎恶都快化成杀意了。
这个女人又蠢又笨,活该过的这么惨!
唯有文昊,担忧的给唐莹使眼色,示意她偷偷离开。
唐莹回他一个安抚的浅笑。
然后在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下,打开两个小盒子。
除了文二夫人和文如茵,其他人纷纷够着脑袋看,当看到里面的东西,众人错愕。
文大夫人赶紧用胳膊肘推了推文二夫人。
“弟妹,你快看看,这不是玲珑宝衣!”
文二夫人转过头来,但仍旧冷着一张脸。
看到盒子里摆放的是两个人偶娃娃,她怔住了。
文如茵弟弟文骏逸已经起身,快步来到唐莹面前,把盒子里的两个人偶娃娃取出来。
两个盒子里分别放着两个人偶娃娃,都穿着缩小版的玲珑宝衣,还原得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送给文二夫人的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偶娃娃,且五官、打扮都像极了文二夫人,一看就是双胞胎姐妹俩。
而送给文如茵的,是一个神似文二夫人的大娃娃,和一个神似文如茵的q版娃娃,一看就是母女。
“姐,你看这两个娃娃!”
文骏逸拿起娃娃展示给文如茵看。
文如茵眼中都是不可置信,蹭一下站起来,小跑过来,小心翼翼将两个娃娃仔细放在手中端详。
文二夫人也同样拿着,属于自己的两个人偶娃娃认真看。
片刻后,看懂了人偶娃娃深意的两人,是又震惊又感动,更多的是欣喜。
眼眶一下就红了,冰冷的面庞破涕为笑。
两人都对玲珑宝衣有着各自的执念,一个是姐妹之情,一个是母女之情。
所以自当初那件事发生后,玲珑宝衣便成了文家的忌讳,可文二夫人与文如茵,都对它念念不忘,又不想让对方拿走这唯一的念想。
现在好了,不光念想回来了,还带着他们思念的人一起回来了。
其他人也看懂了这份礼物的深意,纷纷敬佩的看向唐莹。
文骏逸也消了怒火,坐了回去。
众人想过唐莹会将玲珑宝衣修改,也想过会仿制出一模一样的玲珑宝衣,唯独没想过,是用这样的方式破局!
高,实在是高!
“难为你有如此心思,我以为我这辈子都…都不能再见我妹妹一面。”
文二夫人极力压下喉咙处的酸涩,泪花却始终包在眼眶里。
唐莹正要回应,文如茵就发出蚊子般的轻哼。
“我娘若是知道你如此待她女儿,定会变成厉鬼回来找你算账!”
文二夫人的脸一下沉了下去,转头怒瞪文如茵。
“我如何待你?我把你当亲生女儿!对你掏心掏肺!为了照顾你们姐弟俩,直到你出嫁我都在避孕!而你呢!你不仅当众扒我衣服,还害死了我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你娘若是变成厉鬼,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你这个不孝女!”
两人的战争再次一触即发,唐莹夹在中间,捧着盒子的手,指尖已经泛白。
“够了!”
她突然怒喝出声,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向她。
唐莹的气势一下就变了,刚才还可怜蠢笨,让人怜悯,现在眼神凌厉,浑身散发着渗人的寒意,好像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那股令人胆寒的压迫感,让人心里直发毛。
众人都呼吸凝滞,不约而同身体后倾,面露忐忑。
唐莹先手指着文二夫人,“你没长嘴吗?和孩子有什么误会不知道当面说吗?非要让一点小矛盾变成多年的隔阂,教育孩子不是只做不说,你不说,她怎么知道你为她做了什么!”
“还有你!”唐莹又将手指向文如茵,毫不留情的怒骂。
“你没长脑子吗?这是你亲姨母!她若是想害你,何至于牺牲自己的幸福嫁给你父亲做续弦?她给人家做原配不好吗?你父亲难道是什么香饽饽吗?
而且你亲姨母多年无所出,这瞎子都能看出来是为了你和你弟弟,你就跟个白眼狼似的,眼睛长天上去了?
别人对你好就是好,你亲姨母对你好你难道就看不见?你都这么大人了,难道不懂,这世上不是顺着你意就是对你好,真正为你好的人,会教你明是非,通人情,而不是任由你长着一颗歪脖子树!
爱,是责任!是为孩子深谋远虑!而不是娇惯、纵容!这是捧杀!让你万劫不复!”
一番话掷地有声,把所有人都说懵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望向唐莹的目光满是惊恐,她怎么敢!说得这样直白!
文骏逸的脸早黑如锅底,怒吼一声“放肆!”
文如茵的表情则是精彩极了,既愤怒又不可置信,委屈又心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而文二夫人早已是泪流满面,不敢相信唐莹竟是这世上最懂她的人。
她颤抖着手抓住唐莹的肩膀,“谢谢你!”
唐莹并没有给她好脸色,开始教育她。
“你应该好好学学如何做好一个母亲,明明可以在发现问题时就及时沟通解决,偏偏不长嘴,任由误会越来越深。”
文二夫人张嘴要为自己解释,唐莹立马打断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孩子小时候确实不宜掺和大人的事,但正因为如此,才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所以我们大人不要自以为对孩子好就是好,要适当告诉她们一些真相,这样,他们才能理解你的做法,
这世上没有完全的感同身受,尤其是父母与孩子,我们曾经也是从孩子过来的,长大了却都变成了当初的父母,可孩子还是孩子,
若想他们将来不变成我们,我们做父母的应该好好反省,做出改变!”
全场鸦雀无声,都被唐莹这番话震撼到了。
妇人们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教育方式,孩子们有的热泪盈眶,有的欲言又止,还有的面露羞愧。
气氛一时诡异极了,一旁伺候的下人们更是大气不敢喘。
管事在发现苗头不对时,就已经派人去通知府上的男主人。
但始终,没有人出来打破这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