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报》的正式发行,并未选择盛大的仪式,而是在一个寻常的清晨,如同润物无声的春雨,悄然出现在了咸阳、蜀郡成都、南阳宛城三地的市集、官署门口以及新设的几处售报点。
起初,人们只是好奇地围观那些贴在墙上的大幅纸张,或打量着案几上那一摞摞散发着墨香的“报纸”。对于这个前所未见的事物,大多数人抱着观望和疑惑的态度。
但很快,情况开始发生变化。
咸阳东市。
税曹程邈特意派了两名口齿伶俐的税吏,守在张贴《大秦报》的告示栏旁,为不识字的百姓诵读。
“陛下诏曰:准办《大秦报》,宣朝廷政令,通上下之情…”
“长公子《商税释疑》:夫商税者,非为夺民之利,实为聚沙成塔,强国富民之策…所征之税,将专项用于整修渭水渠、加固泾河堤…设公示牌于市,税款数额、用途,每月更新,万民皆可监督…”
起初还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商税之事,近日闹得沸沸扬扬,各种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此刻听到这官方的、印在纸上的明确解释,尤其是听到税款将用于修缮他们切身相关的水利工程,并且公开账目,许多人脸上的疑虑和愤懑开始消散。
“原来…这钱是用来修渠的?”
“每月公示?这倒是头一遭…”
“看来朝廷并非一味加征,也有考量。”
人群中,几位原本对税曹颇有微词的中小商贾交头接耳,神色缓和了许多。那日带头闹事的渭风商社王管事也混在人群中,听着诵读,脸色阴晴不定。他原本打算继续煽动抵触情绪,但这白纸黑字的官方解释,尤其是“公开监督”这一条,像是一根钉子,将他散播的“朝廷掠夺”论调牢牢钉住。他若再鼓噪,便是公然与这印成文字的国策对抗,风险太大。
“走。”王管事低喝一声,带着手下灰溜溜地离开了。他知道,在《大秦报》面前,玩弄信息不对称的手段,效果将大打折扣。咸阳的商贾们,开始不得不正视并适应这套新的规则。
蜀郡成都。
程理几乎是将《大秦报》当成了武器。他不仅命人在税关、市集广泛张贴,更亲自带着一队税吏,将报纸送到了郡守府,送到了户曹李功曹的案头,也派人抄录了多份,快马送往与田氏等豪强关系密切的几个县乡。
成都街头,议论的焦点迅速从“税吏如虎”的流言,转向了报纸上的内容。
“看这里!北疆大捷!韩信将军真乃神人也!”
“商税原来要用来修都江堰的支渠?若是真的,倒也是好事…”
“这报纸上说,散播谣言、诋毁国策是重罪!勾结胥吏、绕关避税也要严惩!”
报纸的权威性,来自于其明确的官方背景和翔实的内容。当田茂散布的流言遭遇这板上钉钉的官方声音时,其蛊惑力顿时大减。一些原本被煽动起来的小商贩,开始犹豫,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附和流言。甚至连郡守府内部,一些原本态度暧昧的官吏,看到报纸上清晰的政策解读和严厉的法令警示,态度也开始变得谨慎起来。
田茂府邸内,气氛凝重。几位族老和商号管事传阅着那份《大秦报》,脸色都不太好看。
“好一个《大秦报》!”田茂将报纸拍在案上,眼神阴鸷,“扶苏此子,手段何其刁钻!竟想出此法,直接对话黔首!”
“茂公,如今流言怕是难以为继了…这报纸一出,许多人都信了官府的说辞。”盐泉号管事忧心忡忡。
田茂冷哼一声:“流言不过小道。关键在于,这报纸给了程理那小子底气!他若拿着这报纸上的法令,强行稽查我们…郡守府那边,恐怕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回护了。”
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这轻飘飘的纸张,比军队的刀剑更让他感到棘手。它正在瓦解他经营多年的信息壁垒和民意基础。
南阳宛城。
这里的对抗最为激烈,《大秦报》的到来,更像是一把投入沸油的冷水。
卫恒采取了最直接的方式。他命税吏敲锣打鼓,在依旧处于罢市状态、气氛压抑的街市上,高声诵读《大秦报》的内容,尤其是关于严惩聚众扰乱市易、对抗国策的律法解读,以及朝廷对南阳罢市事件的严正态度。
“景氏商行等,聚众罢市,胁迫朝廷,形同谋逆!郡守府已得严令,限期开市,违者严惩不贷!”
洪亮的诵读声在空荡的街市上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一家紧闭的店铺,也传入围观的百姓耳中。
民心思变。罢市数日,生活已感不便,物价也有所波动。起初对商贾的同情,渐渐被对恢复正常生活的渴望所取代。此刻听到朝廷如此强硬的态度,以及报纸上对商税用途的明确承诺(用于修缮南阳境内的白河水利),不少百姓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朝廷看来是动真格的了…”
“景家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了。”
“早点开市吧,这没盐没布的日子怎么过?”
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蔓延,看向那些紧闭店铺的目光,也少了同情,多了埋怨。
景府之内,景骏暴跳如雷,将一份《大秦报》撕得粉碎。
“混账!欺人太甚!”他面目狰狞,“想用几张破纸就让我景骏屈服?做梦!”
“会长,如今民心…似乎有些动摇啊。”一名商会成员小心翼翼地说道,“而且郡守府那边…赢樛派人传来口信,说朝廷严令已下,他…他压力很大,希望我们能顾全大局。”
“顾全大局?他赢樛就是个墙头草!”景骏怒吼,但眼底深处也闪过一丝忌惮。他没想到朝廷的反应如此迅速而强硬,更没想到这《大秦报》的威力如此之大,不仅瓦解了他的舆论攻势,甚至开始动摇他的基本盘——那些依赖他生存的小商贩和部分民众。
《大秦报》的首次亮相,虽未能立刻平息所有风波,却如同一块投入水面的巨石,彻底改变了三地博弈的格局。它赋予了程邈、程理、卫恒等人前所未有的舆论武器和法律依据,极大地压缩了地方势力兴风作浪的空间。朝廷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有力且大规模地传达到了底层。
舆论的天平,开始向着咸阳的方向,悄然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