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苑深处,火器研造处的院落里,往日里弥漫的失败与焦灼气息,似乎被一种新的、混合着金属与汗水味道的亢奋所取代。炒钢法的初步成功,如同久旱后的甘霖,为陷入瓶颈的火铳研发注入了最关键的活力。
公输哲与墨家学者禽滑厘等人,几乎日夜泡在工坊内。他们放弃了之前笨重易炸的青铜铸造法,也暂时搁置了效率低下的实心钢钻膛,而是集中力量,利用新炼出的、质地更为均匀坚韧的“炒钢”胚料,尝试一种结合了锻造与钻磨的新工艺。
他们先将炒钢胚料反复锻打成接近管状的粗坯,然后固定在水力驱动的简易机床上,使用经过墨家改进材质与角度的硬钢钻头,配合着不断浇淋的皂角水冷却,一点一点地向内钻孔。这个过程依旧缓慢,对钻头的损耗也很大,但相比之前,成功率与管壁的内外均匀度都有了质的提升。
经过无数次失败,报废了数十根钢坯和钻头后,第一批五根长度约三尺、内径统一的合格钢质铳管,终于被小心翼翼地捧到了扶苏面前。
这些铳管外表还带着锻打的痕迹和打磨的粗糙,内壁也远非光滑如镜,但拿在手中,那份沉甸甸的质感与金属的冰冷,已然透露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息。
接下来的步骤更为关键。墨家学者依据精确计算,为每根铳管配上了以精钢机括闭锁的后膛栓,确保其能承受更大的膛压。他们改进了火药颗粒化的工艺,使其燃烧更匀速。甚至尝试用薄铁皮预制成定量的小药包和与之匹配的圆形铅弹,这便是扶苏曾提及的“定装药”雏形。
最终的试射,选在了一个更加偏远、戒备更为森严的山谷靶场。扶苏亲临,韩信也应邀前来——这位刚刚凭借奇袭战术名震天下的将军,对任何可能改变战争规则的武器都抱有极大的兴趣。
场地一端,竖起了包着铁皮的厚木靶,以及一副从武库中取出的旧式皮甲与铁札甲。
一名经过严格训练、臂力强健的锐士,深吸一口气,按照反复演练的步骤,打开后膛栓,塞入一个定装药包,用通条轻轻筑实,再放入一枚铅弹,合拢后膛,旋紧机括。整个过程,比以往从枪口装填快了近一倍。
他举起这柄被暂时命名为“洪武一式”的火铳,瞄准了五十步外的铁皮木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黝黑的铳口上。
“放!”公输哲高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轰!!”
一声远比以往任何一次试射都要沉闷、浑厚的巨响在山谷中炸开!铳口喷出近尺长的炽烈火焰和浓密的白烟,后坐力让那锐士肩膀猛地一震,但他牢牢稳住了身形。
远处,那铁皮木靶中心应声出现一个拳头大的破洞,边缘的木茬焦黑碎裂!
“快!检查铳管!”禽滑厘急忙喊道。
工匠上前,小心翼翼地用湿布包裹铳管,待其稍冷后检查。管身完好,后膛栓闭锁严密,仅有正常发射后的残留药垢。
“装填,再射!”韩信目光灼灼,立刻下令。
锐士迅速清理铳膛,重复装填步骤。
“轰!”
“轰!”
……
连续五次射击!每一次都成功击发,铳管虽然灼热,但并未出现变形或炸膛的迹象!射击的间隔时间,也稳定在了一个令人惊喜的水平。
接下来是威力测试。换上新靶,这次是那副皮甲与铁札甲。
在三十步距离上,“洪武一式”发射的铅弹,轻易地撕裂了皮甲,并在铁札甲的甲片上留下了深深的凹痕,几乎洞穿!
韩信快步走到靶子前,仔细查看着弹痕,又用手抚摸着尚且温热的“洪武一式”铳管,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好!好一件破甲利器!此物虽准头尚缺,射程亦不及强弩,然其声响如雷,火光骇人,破甲之能尤胜寻常弓弩!用于近战突击,或守城御垒,必能收奇效!”
他转向扶苏,语气激动:“殿下!若能使此物如强弩般齐射,其声威足以震慑敌胆,其威力足以撕裂阵型!这…这或将改变日后战阵之法!”
扶苏心中同样激荡,但他比韩信想得更远。他知道,这只是起点。“韩将军所言甚是。然此物制造艰难,成本高昂,操作亦需训练,短期内难以大规模列装。当前之要务,乃是继续改进工艺,提升稳定性与射程,摸索其最佳使用战术。公输先生,禽滑厘先生,你等之功,厥伟至哉!”
公输哲与禽滑厘等人连忙躬身,脸上洋溢着汗水与自豪交织的光芒。
“此‘洪武一式’,命名亦佳。”扶苏沉吟道,“便以此五支为基,组建第一支火器试练队,由锐士营中遴选胆大心细、忠诚可靠之士,交由韩将军,先行摸索操典战法。天工苑继续攻关,力求降低成本,提升产能!”
火器,这头原本困于材料枷锁中的幼兽,终于在炒钢法带来的材料突破下,发出了第一声清晰的咆哮。尽管它依旧稚嫩,充满缺陷,但那一抹刺破战争迷雾的曙光,已然真实地降临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它不仅代表着一种新式武器,更象征着一种全新的、基于物理与化学的杀戮美学,开始悄然叩响热兵器时代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