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它放慢脚步,师父喘息方定,抬头远远望见一簇松荫之下,有几间房舍,显得颇为轩昂。
师父正缓缓勒住缰绳,欣赏着眼前的景致,又见徒弟们赶了上来。
悟净赶忙上前,关切地问道:“师父,刚才没从马上跌下来吧?”
唐三藏没好气地瞪了孙悟空一眼,骂道:“悟空这泼猴,他把马儿惊着了,还好我骑术还过得去,没摔下来!”
孙悟空赶忙赔着笑脸,道:“师父您别骂我,都是猪猪八戒说马走得太慢,所以我才想让它快些。”
那呆子因为追马,跑得气喘吁吁,此时嘴里还叽叽咕咕地抱怨道:“罢了!罢了!本来就肚子饱胀,腰酸背痛,担子又沉,都快挑不动了,还让我跑来跑去地追马!”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唐三藏指了指前方,道:“徒弟啊,你且看那边,有一座庄园,我们正好可以去借宿一晚。”
孙悟空听了,急忙抬头望去,果然瞧见半空中庆云笼罩,瑞霭弥漫,心中明白这定是佛仙点化,只是不敢泄露天机,只说道:“好!好!好!咱们快去借宿吧。”
唐三藏赶忙下马,只见一座门楼,垂莲象鼻造型,画栋雕梁,十分精美。沙僧放下担子,猪八戒牵着马匹,打量了一番,说道:“看这户人家,必定是富贵殷实之家。”
孙悟空抬脚就要进去,唐三藏赶忙伸手阻拦道:“不可,你我身为出家人,应当避些嫌疑,切莫擅自闯入。还是等有人出来,我们以礼求宿,才是正途。”
猪八戒将马拴好,斜靠在墙根下,唐三藏坐在石鼓上,孙悟空和沙僧则坐在台基边。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出来。
孙悟空性子急躁,站起身来,忍不住走进门内查看。只见向南有三间大厅,帘栊高高卷起。屏门上,挂着一幅寿山福海的横披画;两边金漆柱子上,贴着一幅大红纸的春联,上面写道:
丝飘弱柳平桥晚,雪点香梅小院春。
正中间,摆放着一张退光黑漆的香几,几上放着一个古铜兽炉。厅内有六张交椅,两山头挂着四季吊屏。
孙悟空正在偷看之际,忽然听到后门传来脚步声,走出一个半老不老的妇人,娇声问道:“什么人,竟敢擅自闯入我这寡妇之门?”
慌得大圣连连作揖,满脸堆笑,恭敬说道:“小僧是从东土大唐而来,奉了圣旨,前往西方拜佛求经。我们一行四人,路过宝地,此时天色已晚,特来老菩萨府上,恳请借住一晚。”
那妇人笑语盈盈,迎上前来说道:“唐三藏,另外三位在哪里呢?请他们进来吧。”
孙悟空转身,高声喊道:“师父,请进屋里来吧。”唐三藏这才与猪八戒、沙僧牵着马,挑着担子走进门来。
只见那妇人走出大厅迎接。猪八戒眯着眼睛,偷偷打量着那妇人。
那妇人见到他们三人,越发欣喜,以礼邀请他们进入厅房,一一见过礼后,请他们各自入座,又吩咐看茶。
屏风后,忽然走出一个丫髻垂丝的女童,托着黄金盘、白玉盏,香茶热气腾腾,异果香气四溢。那妇人轻舒彩袖,露出春笋般纤长的手指;举起玉盏,将茶一一奉上,并对他们一一拜过。
喝完茶后,妇人又吩咐准备斋饭。
唐三藏拱手,客气地问道:“老菩萨,请问您贵姓?此地是什么地名?”
妇人微笑着答道:“此处乃是西牛贺洲。小妇人娘家姓贾,夫家姓莫。幼年时命运不济,公婆早早离世,我便与丈夫守着祖业,家中倒也有些资产,良田千顷。
只是夫妻二人命里无子,仅生了三个女孩儿。前年遭遇大不幸,丈夫也离我而去,我便守了寡。今年服丧期满,只留下这田产家业,再无其他亲眷,只有我们娘女四人承继。
我本想改嫁他人,却又舍不得这份家业。恰好今日唐三藏们路过,想必就是师徒四人。
我娘女四人,正打算坐山招夫,你们四位来得正好,不知几位唐三藏意下如何?”
唐三藏听了,佯装耳聋,紧闭双眼,神色安然,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那妇人又道:“我家有水田三百余顷,旱田三百余顷,山场果木三百余顷。
黄水牛一千余头,骡马成群,猪羊更是不计其数。东南西北各处,庄堡草场共有六七十处。家中存有八九年吃不完的米谷,十来年穿不着的绫罗绸缎。
一生都使不完的金银财宝,比起那锦帐藏春的富贵,毫不逊色,更别提什么金钗两行。
你们师徒若肯回心转意,入赘我家,自可自在享受荣华富贵,岂不比往西取经劳碌奔波强得多?”
唐三藏依旧如痴如呆,默默无语,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那妇人接着说道:“我是丁亥年三月初三日酉时出生。故夫比我大三岁,我今年四十五岁。大女儿名叫真真,今年二十岁;次女名叫爱爱,今年十八岁;三女儿名叫怜怜,今年十六岁,都还未曾许配人家。
虽说小妇人容貌丑陋,但所幸几个女儿都颇有几分姿色,女工针黹,无所不会。
只因先夫无子,我便将她们当作儿子抚养,小时候也曾教她们读过些儒书,吟诗作对也略知一二。
我们虽居住在山庄,却也并非粗俗之人,想来与各位唐三藏也颇为般配。
若你们肯放宽心怀,蓄发还俗,入赘我家做个家长,穿绫着锦,可比那瓦钵缁衣、雪鞋云笠强多了!”
唐三藏坐在那里,好似被雷惊到的孩子,又像被雨淋过的虾蟆,只是呆呆愣愣,翻着白眼,身子朝后仰着。
那猪八戒听闻这般富贵,又见如此美色,早已心痒难耐。他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一会儿左扭,一会儿右扭,怎么也忍耐不住。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走上前,轻轻扯了扯师父的衣角,小声说道:“师父!这娘子跟您说话呢,您怎么装作没听见?好歹也应和一声啊。”
师父猛地抬头,双目圆睁,大喝一声,将猪八戒喝退道:“你这个孽畜!我们身为出家人,怎能为富贵和美色所动,成何体统!”
那妇人笑道:“可怜啊!可怜!出家人又有什么好的?”
唐三藏道:“女菩萨,那您觉得在家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妇人道:“唐三藏请坐,待我把在家人的好处说与您听。怎么见得呢?”
唐三藏道:“女菩萨,您说在家人享荣华,受富贵,衣食无忧,儿女团圆,确实是好。但您不知,我们出家人也有一番好处。”
那妇人听了,顿时柳眉倒竖,大怒道:“你这泼和尚好无礼!若不是看在你们从东土远道而来的份上,早就把你们轰出去了。我本是一片真心实意,想将家业招赘你们,你却反倒用言语来伤我。就算你受了戒,发了愿,永不还俗,难道你手下的人,我家就招不得一个吗?你为何这般不通情理?”
唐三藏见她发怒,吓得身子一颤,只得唯唯诺诺,和和气气地叫道:“悟空,要不你就留在这里吧。”
孙悟空双手抱胸,一脸戏谑,道:“我从小就不晓得干那等事,还是让猪八戒留在这里吧。”
猪八戒急忙摆手,道:“哥啊,别捉弄我了。咱们还是从长计议。”
唐三藏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都不肯,那就让悟净留在这里吧。”
沙僧双手合十,虔诚地说道:“师父,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弟子承蒙菩萨劝化,受了戒行,一心等候师父。
自从师父收留了我,又承蒙您教诲。跟着师父还不到两个月,还没立下半点功劳,怎敢贪图这等富贵!我宁死也要前往西天,绝不敢做这等欺心之事。”
那妇人见他们纷纷推辞不肯,气得一跺脚,急忙转身走进屏风,“扑”的一声,把腰门关上了。师徒几人被撇在外面,茶饭全无,再没有人出来。
猪八戒心中烦躁,忍不住埋怨唐三藏道:“师父,您也太不会办事了,把话说得太绝。您好歹留些余地,含糊答应几句,哄些斋饭吃了,今晚也能落个快活。至于明天肯与不肯,那还不是咱们说了算。像现在这样,人家关门不出,咱们守着这清灰冷灶,这一夜可怎么过!”
悟净笑着打趣道:“二哥,要不你就在他家做个女婿得了。”
猪八戒瞪了悟净一眼,道:“兄弟,别拿我打趣了。还是得从长计议。”
孙悟空挑了挑眉毛,道:“还计议什么?你要是愿意,就撺掇师父跟这妇人做个亲家,你做个倒插门的女婿。
他家这么有钱有势,肯定会陪送丰厚的嫁妆,再整治一场会亲的筵席。咱们也能跟着沾沾光,享受享受。
你在这里还俗,岂不是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