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如墨,山间弥漫着湿冷的雾气。
游击队一行十三人(留下两人照顾伤员柱子),在王雷的带领下,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崎岖的山路上,向着预定伏击地点——鹰嘴涧进发。
胡老扁走在队伍中间,肩膀上敷着的草药传来阵阵清凉,暂时压下了伤口的灼痛,但每一次迈步,每一次手臂的摆动,依然牵扯着伤处,带来细密而持续的疼痛。
他脸色苍白,呼吸因努力跟上队伍而略显急促,但眼神却异常专注,神识悄然外放,辅助着视觉和听觉,警惕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他知道,自己此行不仅是医者,更是一份不可或缺的战斗力保障。
鹰嘴涧,名副其实。一条勉强可容马车通行的土路从两座陡峭山崖间的夹缝穿过,形似鹰喙,地势险要,是通往日军据点的必经之路,也是打伏击的理想地点。
王雷经验丰富,迅速布置下去。队员们各自寻找岩石、灌木丛作为掩体,屏息凝神,如同狩猎的豹子,等待着猎物进入陷阱。
胡老扁被安排在伏击圈稍后侧一个相对安全、又能兼顾前方战场的石坳里,他的药箱(游击队仅有的一个急救包,里面补充了一些胡老扁沿途采集的应急草药和干净布条)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山涧中只有风吹过崖壁的呜咽和偶尔的鸟鸣。等待,让气氛愈发紧张。
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山涧入口处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车轮声和伪军懒散而又带着紧张的吆喝声。
“快点!磨蹭什么!太君还等着呢!”
“这鬼路,真难走……”
来了!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胡老扁透过石缝望去,只见两辆骡马大车在十几个穿着土黄色伪军军服、歪戴着帽子的士兵押送下,缓缓驶入山涧。
车辙很深,显然装载了不少物资。队伍最后,果然跟着两个趾高气扬、端着三八大盖的日本兵。
王雷死死盯着进入伏击圈的敌人,计算着距离。当第一辆大车完全进入狭窄的涧道最深处,后卫的两个日本兵也踏入伏击圈时,他猛地举起手,然后狠狠向下一挥!
“打!”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刹那间,枪声大作!
“砰!砰!砰!”
“哒哒哒……”王雷的盒子炮和几杆老套筒率先开火,子弹如同雨点般射向猝不及防的伪军和日军!
“有埋伏!”
“游击队!”
伪军顿时乱作一团,哭爹喊娘,有的抱头鼠窜,有的胡乱开枪还击。
那两个日本兵反应极快,立刻依托大车车轮进行顽抗,精准的射击压制了两个游击队火力点。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子弹啾啾地在山涧中穿梭,打在岩石上溅起一串串火星。
胡老扁伏在石坳后,心脏剧烈跳动。他不是第一次经历枪林弹雨,但以这种身份、在这种环境下参与战斗,还是第一次。
他看到一名伪军被子弹击中胸口,惨叫着倒下;看到一个年轻的游击队员因为暴露位置,被日军子弹击中肩膀,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
医者的本能让他几乎要立刻冲出去,但他强行克制住。现在冲出去就是活靶子!他必须等待时机!
王雷战斗经验丰富,指挥若定。
“二班,左边压制鬼子!”
“三班,手榴弹!炸他娘的!”
有限的几颗手榴弹冒着青烟飞向日军藏身的大车后方,轰然炸响,暂时压制了日军的火力。
“冲啊!缴枪不杀!”王雷抓住机会,身先士卒,跃出掩体,带着队员们发起了冲锋!
伪军本就士气低落,在游击队的猛冲下,很快死的死,降的降。但那两个日本兵极其凶悍,借着车体掩护,用精准的枪法又撂倒了两名冲在前面的游击队员!
“老耿!小心!”王雷目眦欲裂,老耿为了靠近投掷手榴弹,暴露了身形,被一名日军瞄准!
千钧一发之际,胡老扁动了!他一直在用神识锁定着那两个日军的位置和动作!几乎在那日军扣动扳机的瞬间,他手中扣着的一枚小石子,蕴含着微弱的“神意”之力,如同弹弓般激射而出,并非射向日军,而是打在了老耿身前的一块石头上!
“啪!”石子碎裂。
老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下意识一缩头!
“砰!”日军的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打在了后面的岩壁上!
老耿惊出一身冷汗,来不及多想,顺势翻滚,手中的手榴弹终于扔了出去,虽然偏了点,但爆炸的气浪还是将那名日军震得一个趔趄!
王雷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盒子炮连发,“砰!砰!”两枪,结果了那名日军!另一名日军见势不妙,刚想拉枪栓,就被几个涌上的游击队队员用大刀长矛围住,乱刃分尸!
战斗结束了。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分钟,却惊心动魄。
山涧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气。伪军死了四个,伤了三个,剩下的跪地求饶。
两个日本兵全部毙命。游击队也付出了代价,两人牺牲,三人负伤,其中一人伤势严重,腹部中弹,肠管隐约可见,鲜血汩汩外涌,眼看就不行了。
“胡先生!快!快救大牛!”王雷抱着那名腹部中弹的队员,声音带着哭腔。
胡老扁早已提着简易药箱冲了过来。他看了一眼伤情,心猛地一沉。伤势极重,失血过多,在这野外环境下,希望渺茫。
但他没有放弃。他先是以金针疾刺其人中、内关、足三里等穴,强行吊住其一丝元气。
然后迅速清理创口,看到那狰狞的伤口和涌出的鲜血,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肩膀上刚刚敷上没多久的、具有止血生肌作用的地锦草和白芨药膏一把抠下,敷在了大牛的腹部伤口上!
同时,他将游击队仅存的那点受潮的磺胺粉,全部用在了大牛的伤口上!
“按住他!别让他动!”胡老扁嘶哑着吩咐,然后用烧开的盐水冲洗,试图进行缝合。没有麻药,大牛疼得浑身痉挛,嘶吼声令人心碎。
胡老扁全神贯注,额头上汗水混合着血水涔涔而下。他的肩膀因为失去药膏覆盖,暴露在空气中,传来阵阵刺痛,但他浑然不觉。
就在他刚刚完成初步止血和清创,准备设法缝合时,负责警戒的“山猴子”连滚带爬地从涧口方向跑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队……队长!不好了!鬼子!大队的鬼子!从据点方向过来了!距离不到五里!还有摩托车的声音!”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处隐隐传来了日军那种特有的、粗粝的卡车引擎轰鸣声和摩托车突突声!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刚经历一场恶战,队员疲惫,伤员需要照顾,还缴获了两大车物资,根本来不及转移!一旦被日军大队咬住,在这相对开阔的山涧地带,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妈的!中计了!”王雷瞬间明白了,“这运输队就是个诱饵!鬼子早就料到我们会动手!”
险象环生!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怎么办?队长!”
“跟鬼子拼了!”
队员们群情激愤,却也带着绝望。
胡老扁看着地上气息奄奄的大牛,看着牺牲队员的遗体,看着缴获的、关乎许多人生死的药品和粮食,又看了看王雷和队员们那决绝而悲壮的眼神,一股热血直冲顶门!
不能放弃!好不容易夺来的药品,不能就这么丢了!这些弟兄,不能白死!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过猛,眼前一阵发黑,但他强行稳住,目光锐利地扫过地形险要的鹰嘴涧,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闪现!
“王队长!不能硬拼!”胡老扁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我们人少,装备差,正面打就是送死!”
“那怎么办?难道丢下物资和伤员跑吗?”一个队员红着眼吼道。
“不!”胡老扁指向山涧一侧那陡峭的、布满碎石和灌木的崖壁,“我们从那里上去!利用地形阻击,拖延时间!”
他又指向那两辆大车和伪军的尸体,“把车横过来,堵住涧口!把尸体和缴获的枪支摆在显眼位置,制造混乱假象!鬼子不明虚实,不敢贸然强攻!我们居高临下,能拖一刻是一刻!”
王雷眼睛一亮!胡老扁的计划虽然冒险,但确实是目前唯一可能争取到一线生机的办法!利用鬼子的谨慎和多疑,打一个时间差!
“快!按胡先生说的办!”王雷立刻下令,“能动的,抬上伤员和牺牲的弟兄,还有药品箱,跟我上崖!老耿,带两个人布置路障和疑阵!”
生死关头,效率极高。队员们忍着悲痛,抬起伤员和遗体,携带上最重要的药品(胡老扁特意将一个写着“盘尼西林”字样的铁盒紧紧抱在怀里),奋力向陡峭的崖壁上攀爬。老耿则带人将骡马解开,把大车推翻横在涧口,又将伪军和日军的尸体以及一些破烂枪支故意摆在车后,制造出这里刚刚发生过激烈争夺战的假象。
胡老扁最后一个撤离。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些跪地求饶的伪军俘虏,略一犹豫,对王雷道:“放了他们吧,留着也是累赘,让他们自生自灭。”
王雷点了点头。
当游击队众人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地刚刚在崖壁中段找到几处可供藏身的岩石平台和灌木丛隐蔽好时,日军的先头部队——几辆三轮摩托车和满载士兵的卡车,已经卷着尘土,出现在了鹰嘴涧的入口处!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日军显然看到了涧口那被故意制造出的混乱场面和横亘的道路的马车,立刻停了下来。士兵们纷纷跳下车,依托车辆和地形,紧张地架起机枪,如临大敌。一个日军军官拿着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寂静无声、仿佛隐藏着无数杀机的鹰嘴涧深处。
崖壁上,所有游击队员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胡老扁紧紧抱着那盒盘尼西林,感受着怀中那冰冷的质感,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力量。他肩头的伤口因为方才的攀爬和紧张,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破旧的衣衫。
能不能骗过鬼子?这险象环生的危局,能否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