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熹微的阳光穿透房车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时,梁赟是被一阵堪比地震现场的剧烈摇晃给弄醒的。
他感觉自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在风暴中心无助地飘摇,又像是一个被放进了工业级滚筒洗衣机里的布娃娃,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起床了!你这头猪!太阳都晒屁股了!快 点 给 我 起 来!”
田小娟那充满了元气,却毫无温柔可言的声音如同军营里最刺耳的起床号,在他的耳边循环立体声炸响,穿透力十足。
梁赟费力地睁开一条酸涩的眼缝,映入眼帘的是田小娟那张放大了的,因为过度兴奋而显得神采奕奕的脸。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卫衣和牛仔裤,乌黑的长发被扎成了利落的马尾,随着她摇晃梁赟的动作而来回甩动,看起来活力四射,精神饱满得像刚充满了电。
这与床上那个还穿着昨天那身皱巴巴的衣服,头发乱成鸡窝,双眼无神,一脸生无可恋的梁赟形成了惨烈而又鲜明的对比。
“我的姑奶奶……”梁赟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像散了架一样,又被强行拼凑了起来,酸痛无比,“这才几点啊……求求你了,让我再睡会儿……就五分钟……”
他昨天陪着她疯了一整天,从精神到肉体都遭受了巨大的考验,体力早就严重透支了。他现在唯一的梦想,就是和这张柔软舒适的床铺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天长地久的,不被任何人打扰的恋爱。
“睡什么睡!起来嗨!”田小娟却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对于他的哀求置若罔闻。她一把掀开梁赟身上那薄薄的被子,冷空气瞬间让他打了个哆嗦。然后,她开始像个辛勤的农妇在秋收时节拔萝卜一样,双手并用,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床下拖。
“你的补偿才刚刚开始!今天还有更重要的行程在等着我们!快点!麻溜的!”
“什么行程啊……”梁赟像条被扔上岸的咸鱼一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拖了出来,双脚接触到冰凉的地板让他瞬间清醒了一半,他看到田小娟换了身衣服,撇了撇嘴,这女人果然是有预谋的......“我唯一的行程就是回家躺着……我需要充电……”
“充你个大头鬼!”田小娟双手叉腰,意气风发地宣布着她的计划,“继续上路!我们一路向南,开到路的尽头!去吹风!去看海!”
梁赟看着她那双因为激动和期待而闪闪发光的眼睛,感觉自己的未来一片黑暗,充满了无尽的劳役和折磨。
还吹什么风,他现在快疯了。
……
最终,梁赟的反抗在田小娟“补偿”二字的绝对权威之下,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看着兴致勃勃的田小娟,梁赟觉得自己也开不了口拒绝她。
他顶着一头堪比后现代抽象派艺术品的乱发,睡眼惺忪地刷了牙洗了脸,然后在田小娟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声中,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被塞进了副驾驶座上,开始了他们这场堪称“说走就走”的补偿性出逃第二天的旅程。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总得有个目的地吧?”梁赟打着哈欠,眼角甚至挤出了一滴生理性的泪水,有气无力地问道。
“目的地?没有目的地。”田小娟戴上酷炫的墨镜,熟练地发动了车子,脸上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神秘的微笑,“我们一路沿着国道开下去,看到哪里好玩就停下来。而你,作为补偿的一部分,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所有安排,满足我的所有要求,听到了没有?不许有任何异议!”
“哈哈哈...”梁赟还能说什么呢?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欠了田小娟一笔巨款以至于要自己以身还债。
他只能认命地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地系好了安全带,准备迎接这未知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旅途。
于是这场充满了未知和随性的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公路旅行,在一声引擎的轰鸣中再次拉开了帷幕。
田小娟就像一只挣脱了所有束缚的鸟儿,将所有的规则、行程、身份和烦恼都抛在了脑后。她的快乐变得异常简单而纯粹,往往只是因为路边一闪而过的一片金色的芦苇荡,或者是一家看起来很有复古特色的小店,她就会立刻兴奋地踩下刹车把梁赟晃的七荤八素,然后像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一样,拉着差点吐出来的梁赟冲下去一探究竟。
而梁赟也从一开始的被迫营业,一脸不情愿,逐渐被她那份毫无杂质的极具感染力的快乐所同化。他发现,当抛开那些复杂的身份和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之后,这样简单的,无忧无虑的只专注于当下的时光,竟然是如此的珍贵和令人沉醉。
他们在正东津停了下来。这里拥有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的世界上离海最近的火车站,是无数韩国情侣心中的浪漫圣地。因为疫情的影响,曾经游人如织的月台此刻空空荡荡,显得有些寂寥。他们买了两张票,也不坐车,就那么并肩坐在老旧的长椅上,看着铁轨一直延伸到远方,与蔚蓝的海平面连成一线,听着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的声音。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却异常的安宁与和谐。
田小娟拿出手机,偷偷地,、将镜头对准了身边的梁赟,拍下了一张他看着大海发呆的侧脸。照片里,他的神情专注而柔和,紧绷的下颚线似乎也放松了下来,少了几分平时的警惕和疏离,多了一丝难得的松弛感,像个正在思考人生的文艺青年。
离开正东津,他们继续南下。
路过一个充满了烟火气的传统市场时,田小娟的吃货雷达瞬间启动,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她戴上帽子和口罩,将自己伪装得严严实实,然后像只发现了宝藏的仓鼠,拉着梁赟的手腕,在各种琳琅满目的小吃摊前流连忘返,兴奋地走不动道。
“啊——张嘴!快点!”她举着一串热气腾腾的,刷满了诱人红色辣酱的鱼饼,霸道地递到了梁赟的嘴边,墨镜下的眼睛笑得弯成了两道好看的月牙。
梁赟看着周围偶尔投来的好奇目光,有些不自在,感觉自己像是在被投喂的宠物。但在田小娟那不容拒绝的眼神注视下,他还是拉下口罩乖乖地张开了嘴。
辣中带甜的酱汁,混合着鱼饼本身的鲜香瞬间在味蕾上绽放开来,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好吃吧?是不是超级好吃?”田小娟一脸得意地问道,仿佛这鱼饼是她亲手做的一样,急切地等待着他的夸奖。
梁赟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肯定。
田小娟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然后自己也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吃得像只偷食成功的小花猫,幸福感爆棚。
她还像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从一个摊位上买了一顶款式极其夸张,带着两个毛茸茸熊耳朵的帽子,不由分说地就扣在了梁赟的头上,然后举着手机,强迫他摆出各种姿势,和自己拍了一张又一张搞怪的自拍。
其中一张照片里,田小娟对着镜头比着剪刀手,笑得灿烂无比,而梁赟则顶着那顶傻得冒泡的熊耳朵帽子,一脸的生无可恋,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绝望。
田小娟看着这张照片,笑得差点把手里的炒年糕都给抖了出去,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梁赟无奈地叹了口气,嘴上虽然抱怨着“幼稚”,却并没有把那顶傻乎乎的帽子摘下来。
车子继续行驶在蜿蜒曲折的海岸公路上。
一边是层峦叠嶂,色彩斑斓的山脉,一边是无边无际,波光粼粼的大海。风景美得像一幅流动的,色彩浓郁的油画。
田小娟打开了车里的音响,随机播放起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歌。她跟着那复古又上头的旋律,扯着嗓子大声地唱着,有些地方还故意跑调,唱得不亦乐乎,完全放飞了自我。
“喂!到你了!别装死!”她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那个戴着熊耳朵帽子,正在昏昏欲睡的梁赟。
“哈?我不会唱啊?!”梁赟一脸的抗拒,他都没听过这歌。
“我不管!补偿!这是补偿的一部分!必须唱!”田小娟再次祭出了她的万能法宝,不给他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梁赟张了张嘴,还是放弃了争辩。最终他还是被迫加入了这场充满了魔性的“车载KtV”。
两个人的声音,一个五音不全却热情奔放,一个百般不愿却音色动人,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妙又和谐的化学反应。他们笑得前仰后合,毫无顾忌的歌声和笑声一起,被咸湿的海风吹散,飘向了远方蔚蓝的天空和大海。
夕阳西下,他们抵达了虎尾岬。这里是朝鲜半岛的最东端,以一座从海中伸出的巨大“相生之手”雕塑而闻名。
金色的余晖毫无保留地洒在海面上,将整个世界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橙色,美得令人窒息。
他们站在观景台上,看着那只青铜巨手在落日的映衬下,仿佛真的在托举着一轮即将沉入大海的太阳,景象壮观而又震撼,带着一种悲壮的美感。
“你说,”田小娟靠在栏杆上任由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轻声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没有工作,没有烦恼,就这么一直开下去,该有多好。”
她的声音里带着对现实的疲惫和对这种简单自由的向往。
梁赟没有说话,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下意识地抬了抬,田小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主动站到他身前向后靠在了他的怀里。梁赟愣了愣,还是从后面轻轻抱住了她。两个人就这样一起看着那轮红日缓缓沉入海平面
夜幕降临,他们没有再选择住房车,而是在附近的一个小镇上找了一家干净的汽车旅馆住了下来。
当然,是在梁赟的强烈坚持下,开了两个房间。
田小娟虽然有些不情不愿,嘴里嘟囔着“小气鬼”,但最终还是没有再用“补偿”这个理由来强迫他。或许连她自己也觉得,在经历了这样美好而纯粹的一天之后,再用那样的方式去逼迫他,似乎有些破坏气氛了。
一夜无话。
第三天,他们再次上路。
经过了两天的疯狂和释放,田小娟似乎也找回了一些理智和冷静。她不再像个脱缰的野马,而是变成了一个真正享受旅途的游客。
他们的车速慢了下来,整个旅程的节奏也变得更加悠闲和惬意。
他们会停下车,在一家面朝大海的咖啡馆里发呆。田小娟会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就着咖啡的香气和海浪的声音,写下一些零碎的充满了灵感的歌词。而梁赟则会点上一杯苦涩的咖啡,看着窗外的海鸥在空中盘旋,让自己的思绪彻底放空。
偶尔,他们也会聊起音乐,这个他们之间最坚固的也是最特别的纽带。
当谈到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时,田小娟的眼睛里会迸发出一种惊人的光彩。她会滔滔不绝地跟梁赟分享她对于(G)I-dLE新专辑概念的构想,对于编曲和舞台设计的各种大胆想法。
而梁赟,也会一改平时那副懒散的样子,认真地倾听,并且时不时地,从一个旁观者和制作人的角度,提出一些一针见血,甚至让田小娟都感到惊艳和茅塞顿开的建议。
在这样的交流中,他们之间的那层因为各种误会和拉扯而产生的隔阂,正在一点一点地消融。
他们不再仅仅是互相试探互相拉扯的男女,更像是找到了彼此的能够产生灵魂共鸣的人
就这样,他们一路开开停停,笑过,闹过,也认真地交谈过。
当那座充满了活力和海洋气息的,韩国第二大城市——釜山终于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时,已经是第三天的夜晚了。
田小娟将车子停在了广安里海滩附近的一条沿海公路上。
他们没有立刻下车,只是摇下了车窗静静地看着远方那座在夜色中亮起了璀璨灯光的广安大桥,以及沙滩上三三两两正在散步的行人。
海风从窗口灌了进来,带着一丝咸湿而又清新的属于釜山的味道。
“到了。”田小娟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旅途即将结束后的怅然若失。
“嗯,到了。”梁赟应了一声。
车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三天两夜的出逃,像一场不真实的,过于美好的梦。而现在,梦似乎要醒了。他们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充满了规则和纷扰的现实世界里去。
“下去走走吧。”最终,还是田小娟打破了沉默。
他们下了车,并肩靠在冰凉的车头上。
晚上的海风有些凉,吹乱了田小娟的头发,也让她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一些。
然后她像是做出一个很自然的动作一样,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身体轻轻地,靠在了梁赟的肩膀上。
梁赟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传来的淡淡的香味混合着海风的味道,很好闻。也能感受到她通过肩膀传来的温热的,带着一丝依赖的体温。
他应该推开她的。
理智和之前的经验都在告诉他,他应该保持距离,不能再让这本就混乱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
然而,他的身体却比他的大脑做出了更诚实的反应。
他那只一直插在口袋里,完好无损的手缓缓地抬了起来,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轻轻地环住了她那有些单薄的肩膀,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让她靠得更稳一些。
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保护的意味。
田小娟的身体微微一颤,但并没有抗拒。她没有抬头,只是将自己的脸更深地埋进了他的怀抱里。
远处的广安大桥上灯光璀璨,如同一条坠入凡间的银河,在黑色的夜幕上闪耀。
近处的海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城市的万家灯火,如梦似幻。
海风拂过,带着夜的微凉和海的呢喃。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