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那一个“滚”字，如同万载寒冰凝结而成的无形冰锥，狠狠刺入沈砺的识海，带来刺骨的寒意和剧烈的震荡。
沈砺踉跄后退，只觉头痛欲裂，神魂仿佛都要被冻结，体内煌阳之气自主急速运转，才勉强驱散那股侵入的寒意，脸色苍白如纸。
好可怕的精神威压！好冰冷的杀意！
这静思崖内的“哑婆”，实力绝对远超他的想象，而且似乎对外来者抱有极大的敌意！
若是寻常弟子，遭受如此冲击，恐怕早已魂飞魄散，或狼狈逃窜。但沈砺历经磨难，心志早已锤炼得坚如磐石。更何况，他深知此行之重要，关乎朱老生死，更可能关乎自身最大的秘密！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识海的刺痛，目光反而变得更加锐利和坚定。
仅仅是靠近就被如此排斥，恰恰说明此地不凡，说明里面的“哑婆”知道些什么，忌惮着什么！
他不能退！
沈砺深吸一口气，非但没有转身逃走，反而再次向前踏出一步，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那幽深死寂的山缝。
他左手高高举起那枚刻有扭曲火焰图腾的黑木牌，将其正面朝向山缝深处。同时，他右手取出了那枚幽玄冰髓。
既然黑木牌能引起此地力场反应，那这枚同样来自朱老、并被其郑重嘱托的幽玄冰髓，或许也能起到作用！
果然！
当幽玄冰髓出现的刹那，山缝中弥漫出的那股死寂冰冷的寒意仿佛找到了同类，又像是遇到了对手，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与对抗！
冰髓表面的银丝纹路自主亮起，散发出更加精纯、更加冰冷的森白寒气，与山缝中的死寂寒气相互交织、侵蚀、却又在某种更高层面上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而左手那枚黑木牌，在这两种寒气的冲击下，其上的火焰图腾竟也亮起了些许，散发出微弱却执拗的暗红光泽，如同在无尽寒夜中挣扎不灭的星火！
三股气息——山缝死寂寒气、冰髓森白寒气、木牌微弱火意——以一种极其微妙的方式暂时达到了一个平衡点，使得山缝入口那恐怖的排斥力场骤然减弱了大半！
沈砺感到周身一轻。
他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运足灵力，再次向着山缝内朗声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沉稳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意与坚持：
“前辈息怒！晚辈沈砺，并非有意冒犯！乃受废圃朱管事以命相托，持此信物前来！朱管事身中‘煞魂冥咒’，性命垂危，昏迷前唯指向此地！晚辈无奈，只得冒死前来，恳请前辈一见，或知解救之法，或另有指示！望前辈垂怜！”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山缝之中，这一次，没有再被死寂吞噬。
山缝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冰冷的杀意和精神威压并未散去，但也不再增强，仿佛里面的存在正在审视、权衡。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无比漫长。
沈砺维持着高举信物的姿势，不敢有丝毫放松，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既是消耗，也是紧张。
就在他几乎以为对方依旧不会回应，准备再次开口时，那道嘶哑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杀意，多了几分审视和…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朱…小子…死了？”
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每一个字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带着一种尘封已久的滞涩感。
沈砺心中一动，立刻回答：“朱老尚未仙去，但身中奇咒，神魂重创，昏迷不醒，已被丹草阁接去救治。丹草阁师姐言道，能否醒来，犹未可知。”
山缝内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那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煞魂冥咒…嘿…是他们…惯用的手段…丹草阁…救不了他…”
沈砺心中一紧，急忙道：“请前辈指点迷津！”
“指点？”哑婆的声音嗤笑一声，充满苍凉，“老婆子自身难保，如何指点他人？滚吧！看在这‘坤元令’和‘冰髓’的份上，饶你不死。此地，非你该来之处！”
坤元令？指的是这黑木牌？冰髓自然是幽玄冰髓。
她果然认得这两样东西！而且语气中透露出对下咒者的了解！
沈砺岂肯就此放弃？他再次上前一步，几乎要踏入山缝入口，言辞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决绝：“前辈！朱老于我有恩，更于昏迷前竭力指向此地，必有深意！晚辈虽人微力薄，但既承其恩，得其信，便决不能眼睁睁看他沉沦！前辈若知解救之法，无论何等艰难，晚辈愿一力承担！若前辈确有不便，也请告知一二线索，晚辈自行设法，绝不再扰前辈清修！”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着和担当。
山缝内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那三种气息依旧在微妙地平衡对抗着。
沈砺能感觉到，一道冰冷而强大的意念，如同实质般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这一次审视的时间格外漫长。
终于，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丝，但依旧冰冷：“你…炼化了‘煌阳石芯’？修了…《煌阳炼形诀》？”
沈砺浑身一震！她竟然一眼就看穿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事到如今，隐瞒已无意义，他坦然承认：“是！晚辈机缘巧合，得遇前辈所说之物与功法。”
“哼…机缘巧合…”哑婆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嘲讽，也不知是在嘲弄谁，“是那姜老鬼…选了你吧…罢了…既是他的选择…”
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与挣扎之中，声音愈发低沉断续。
又过了许久，她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道：“朱小子的咒…根源在神魂…寻常丹药…无用…需…‘定魂陀罗花’为主药…‘万年石乳’为引…辅以…纯阳神魂之力…炼制‘还魂丹’…或有一线生机…”
定魂陀罗花？万年石乳？还魂丹？
沈砺心中默记，这些都是他闻所未闻的奇珍！尤其是那“定魂陀罗花”，听起来就绝非易得之物！
“敢问前辈，何处可寻得那‘定魂陀罗花’？”沈砺急切追问。
“哼…此花…生长于至阴至煞之地…却又需汲取…纯阳魂力为养分…矛盾至极…世间难寻…”哑婆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据老婆子所知…唯有…宗门‘镇魂塔’底层…阴脉交汇之处…或有可能…”
镇魂塔？！
沈砺倒吸一口凉气！那是青云宗关押重犯、镇压邪魔的禁地！戒备森严，更有强大阵法守护，别说进去采药，寻常弟子靠近都难！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为了救朱老，龙潭虎穴也得闯！
“多谢前辈指点！”沈砺沉声道，“晚辈定当设法取得此花！”
“取得？”哑婆嗤笑，“小子…无知无畏…镇魂塔…岂是你能擅闯？看守长老…最低也是金丹修为…更有元婴神念…不时扫过…你去…便是送死！”
沈砺的心沉了下去，但眼神依旧坚定：“纵然是死，也要一试！”
“…”哑婆似乎被他的倔强噎了一下，半晌才冷冷道，“…倒有几分…姜老鬼的愣劲…罢了…”
话音落下，只见山缝深处，那浓郁的黑暗中，突然飘出了一点微弱的光芒。
那是一片约莫巴掌大小、枯黄如秋叶、却散发着奇异空间波动的…符箓？
符箓轻飘飘地飞到沈砺面前，悬浮不动。上面用某种暗沉的血液绘制着极其复杂的纹路，给人一种扭曲、不稳定的感觉。
“这是…‘小虚空挪移符’…”哑婆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激发此符…可让你…短距离随机传送一次…能否借此进入塔底…又能否活着出来…看你…造化…”
小虚空挪移符！竟是这种失传已久的珍贵符箓！
虽然随机传送风险极大，但这无疑是唯一可能突破镇魂塔严密防守的希望！
沈砺强忍激动，小心翼翼地将符箓接住，入手冰凉，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
“多谢前辈厚赐！此恩…”
“不必言谢！”哑婆打断他，声音再次变得冰冷彻骨，“此符…并非白给你！你需…立下心魔大誓！取得‘定魂陀罗花’后…需分我…三成！且今日之事…此地之言…绝不可对外人提起！否则…必遭功法反噬…神魂俱灭！”
心魔大誓！这是修行者最重的誓言，关乎道心，一旦违背，后果极其严重！
沈砺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指天立誓：“晚辈沈砺，以道心起誓！若得定魂陀罗花，必分予前辈三成！今日静思崖所见所闻，绝不外泄半分！如有违背，甘受心魔反噬，神魂俱灭！”
誓言立下，冥冥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落下，束缚于他的神魂之上。
“嗯…”哑婆似乎满意了，“去吧…莫要…再来了…”
她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山缝内的死寂寒气再次变得浓郁起来，那微妙的平衡即将被打破。
沈砺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再次躬身一礼：“晚辈告退！前辈保重！”
他小心翼翼地将“小虚空挪移符”和两件信物收起，转身快步离开。
直到退出很远，回头望去，那静思崖依旧孤峭死寂地矗立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但手中那枚冰凉而危险的符箓，以及神魂上那道沉重的誓言枷锁，都清晰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镇魂塔…定魂陀罗花…
前路，更加艰险了。
但沈砺的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