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冰冷的黑暗深处，挣扎着浮上来的。
最后刻进神魂里的，是刺骨的湖水，是水魔兽濒死咆哮掀起的滔天巨浪，是身体里每一寸筋骨被生生震碎的剧痛。还有……逍遥哥哥那双猩红的、盛满了全天下绝望的眼睛，和他抱着她不断颤抖、却再也暖不过来的怀抱。
痛，无边无际的痛。
然后，是光。
赵灵儿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还溺在那场同归于尽的冰冷里。可入目的，不是南诏国阴霾的天空，也不是逍遥哥哥泣血的脸庞，而是……仙灵岛她住了十年的、那间熟悉的少女闺房顶。
鲛绡帐幔轻垂，带着水泽特有的温润气息。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混合着潮水一遍遍拍打岸礁的、令人安心的节奏。
她……没死？
不，不对。她分明记得神魂逸散，肉身崩毁的滋味，记得天道法则降下时那抹悲悯又无情的意志。
难道是天道……她为救南诏苍生而死，天道予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重来！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脑海中所有的混沌与痛楚。赵灵儿猛地从床榻上坐起，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白皙，纤细，指尖泛着健康的粉色，蕴含着少女时期充沛的、尚未被命运残酷消耗过的灵力。
这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一切悲剧尚未发生的时候！回到了……还能见到完好无损的逍遥哥哥的时候！
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残余的恍惚与伤痛。逍遥哥哥！她的逍遥哥哥！此刻就在仙灵岛之外，在那片她初遇他的海滩上！
她甚至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像一只被关押太久终于窥见笼门打开的雀鸟，她赤着脚，甚至顾不上穿鞋，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水月宫。
熟悉的路径，两旁的花草带着晨露，亲切地向她点头。可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地狂跳，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无比灼热地烧灼着她——
见他！立刻见到他！见到那个还会对她露出爽朗笑容，眼里盛满星辰与她的，鲜活的爱人！
近了，更近了。已经能听到海浪温柔卷上沙滩的声音，能闻到那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
她的脚步却在那片熟悉的椰林边缘，猝然顿住。
视线穿透稀疏的树影，落在前方不远处的沙滩上。
那里确实站着一个人，青布衣衫，身形挺拔，正是她魂牵梦萦、刻骨相思的李逍遥。
可是……
他的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
海风拂过，吹起那少女如墨的青丝和柔软的裙摆。她正微微侧着头，对李逍遥说着什么，侧脸线条柔和，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而李逍遥，正低着头，专注地听着。他的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牵着那少女的手，指尖交缠，姿态亲昵而维护。阳光洒在他侧脸上，将他唇角那抹温柔的弧度勾勒得清晰无比。
那是赵灵儿无比熟悉的、只属于她的温柔。
可现在，他对着另一个女子，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在瞬间冷了下去，方才一路奔涌的狂喜被冻结成冰。
似乎是被她急促的脚步声惊动，那黄衣少女率先转过头来。
一张脸，清晰地映入赵灵儿的眼帘。
刹那间，赵灵儿感觉周遭所有的声音——风声、浪声、鸟鸣声——全都消失了。世界万籁俱寂，只剩下那张脸，在她视野里无限放大。
眉如远黛，目似秋水，唇瓣不点而朱……那眉眼，那轮廓，那神态……竟与她，有着七分惊人的相似！
只是那少女的眼神更清澈，更无忧无虑，像从未被风雨侵袭过的湖面，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看到陌生人的好奇。
“逍遥哥哥，”那少女的声音清脆，带着点娇憨，她轻轻拉了拉李逍遥的手，目光落在僵立如偶的赵灵儿身上，“这位姑娘是……？”
李逍遥顺着她的目光抬起头来。
他的视线，落在了赵灵儿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
那目光，是纯粹的陌生，带着被打扰后的些许不悦，以及……一种出于本能，对身边黄衣少女的保护欲。他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那少女更严实地挡在身后，眉头微蹙，带着礼貌的疏离，开口问道：
“姑娘，我们认识吗？”
……
姑娘，我们认识吗？
……
七个字，像七把淬了冰的钢刀，精准无比地捅进了赵灵儿的心口，然后残忍地搅动。
她望着他，望着他身后那张与自己酷似、却承载着他全部温柔与关注的脸，望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陌生与戒备。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从脚底急速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将她牢牢钉死在原地。
原来……
原来天道许她重生，却从未许诺，她的逍遥哥哥，还会是她的逍遥哥哥。
那曾支撑她走过死亡黑暗的、失而复得的巨大欢喜，在这一刻，轰然崩塌，碎成齑粉，露出底下名为命运的、残酷的真相。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海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吹着，卷起她单薄的衣角和她散落的发丝，透骨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