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公平分粮，军心初暖
教导司点燃的思想星火，虽然微弱，却悄然改变着洞穴内的氛围。而真正让这氛围发生实质性转变的，是后勤司在赵普执掌下，进行的第一次严格按照新规执行的、大规模物资分配——主要是所剩无几的粮食。
以往的分量，充满了不确定性。各头领带着自己的人马来领，分量全凭负责分发的人估算，或是看人情脸面。手抖一抖，勺偏一偏，可能就意味着有人能多吃半口，有人就得饿着肚子。怨气往往在这种细微的差别中滋生、累积，却又无处诉说。
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
在方腊的明确支持和庞万春（代表作战司）的协调下，赵普的后勤司做了充分的准备。分发点设在洞穴中央最开阔处，那里临时用石块垒起了一个简陋的“台子”。台子上，摆放着几个统一规格的木斗——这是赵普带着那十七个工匠中的木匠，连夜赶制出来的，虽然粗糙，但容量一致。
最引人注目的，是台子旁边立着的一块用炭笔写满了字的大木板。上面清晰地列出了分配方案：
· 标准士卒（能战者）： 每日黍米一又四分之一斗。
· 轻伤员（可缓慢行动者）： 每日黍米一斗。
· 重伤员（无法自理者）： 每日黍米一斗，优先供应可得的稀粥或草药汤。
· 备注： 所有分配以标准木斗量取，任何人不得多占。余下少量杂粮、粗盐，视情况由后勤司统一调配，用于伤员或特殊情况。
方案简单，甚至可以说苛刻，但那白纸黑字（炭黑木白）的公之于众，本身就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透明感。
分粮开始前，赵普站在台子上，用他那干涩刻板的声音，将分配方案再次大声宣读了一遍，并且强调了违反规定的后果。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士卒们伸长了脖子，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块木板，又看看那几个一模一样的木斗，窃窃私语。
“真能这么分？”
“那个赵老头，认死理，说不定……”
“要是真能一样，那倒好了……”
怀疑、期盼、紧张，各种情绪交织。
分粮按照作战司重新拟定的名册顺序进行。庞万春带着几个老兵维持秩序，队伍虽然缓慢，却罕见地没有出现以往的推搡和争抢。每个人走到台前，报上自己的名字，负责核对名册的后勤司人员找到对应记录，另一人则用木斗从粮袋中舀出粮食，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入领取者手中的破碗或布袋里。
“张二狗，标准士卒，一有四分之一斗。”量斗的人大声报出，然后将斗中的粮食倒入张二狗的破碗，不多不少。
“李铁柱，轻伤员，一斗。”同样标准的量取。
……
过程枯燥而缓慢，赵普就站在旁边，眼睛像鹰一样盯着每一个量斗的动作，确保没有丝毫偏差。他那张古板的脸，此刻在不少人眼中，竟显得有几分可敬起来。
轮到刘莽麾下的一个士卒，那士卒看着量斗的人将粮食倒入自己袋中，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好像……比以前少了点……”
他声音不大，但赵普立刻听到了，他走上前，指着那块木板，面无表情地说：“标准士卒，一又四分之一斗，分毫未少。以往你领多少，无从考证。但从今日起，就是此数。若觉不公，可看板上章程，或向圣公申诉。”
那士卒被噎得说不出话，看着周围投来的目光，脸一红，嘟囔着“我就随口一说”，赶紧拎着袋子走了。
也有试图耍小聪明的。一个百夫长仗着是老资格，领完自己那份后，又想替手下几个“正在巡逻”的弟兄代领，被赵普严词拒绝：“名册在此，按人发放，不得代领。巡逻者归来，凭姓名自领，后勤司有人值守。”
那百夫长碰了一鼻子灰，看着赵普那油盐不进的样子和旁边庞万春警告的眼神，只得悻悻作罢。
整个分粮过程，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当最后一份粮食被领走，后勤司的人开始收拾东西时，洞穴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没有往日的抱怨和骚动，许多人看着自己手中那份虽然微薄、却分量确凿的粮食，又看看旁边人手中几乎一模一样的份额，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底滋生。
那是一种……“公平”的感觉。
虽然这点粮食远不足以填饱肚子，虽然明天依然生死未卜，但至少，在分配这最基础的生存资源时，他们没有被亏待，没有被忽视。那种因不公而产生的隐忍的愤怒和无奈的怨气，似乎被这看似冷酷的“标准化”流程，悄然抚平了一些。
一个年轻士卒捧着碗，对旁边的同伴低声说：“虽然少，但……心里踏实。”
同伴点点头，叹了口气：“是啊，不用再担心别人是不是比自己多一口了。”
不远处，几个围在一起的老兵，一边小心地咀嚼着分到的硬饼，一边议论：
“这赵老头，虽然死板，但做事……还算公道。”
“圣公立这规矩，看来是动真格的。”
“要是早这样……唉……”
议论声中，少了许多往日的戾气，多了一丝对规则的认可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当最基本的公平得到保障时，人心才能从相互猜忌和内部倾轧中稍微解脱出来，才有可能望向共同的敌人。
庞万春巡视着逐渐散去的人群，看着那些虽然依旧面黄肌瘦、但眼神中少了些躁动不安的士卒，心中感慨万千。他回想起之前自己还觉得赵普过于较真，现在才明白，这种“较真”，正是稳定军心、凝聚力量的基石。圣公坚持的“数据”和“规矩”，正在一点点显现出它的力量。
方腊依旧在远处静静观察着。他没有走近，也没有说话。他知道，仅仅一次公平的分粮，无法解决所有问题，饥饿和危机依然存在。但他看到了，那冰冷的数据和严格的流程，如同春风化雨，悄然温暖了几乎冻结的人心。军心，这最微妙也最重要的东西，正在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公平”中，开始初现一丝融化的迹象。
这温暖还很微弱，如同冬日里呵出的一口白气，转瞬可能消散。但它确实存在了。有了这丝暖意，或许，这支队伍就能在接下来的严寒中，支撑得更久一些。